不知为什么,在童怜说完的那一瞬,吕津瞬间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未知的恐惧只在呼吸之间,便席卷了他的全身,惹得他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见状,童怜浅笑着拍了拍吕津的肩膀:“吕大人稍放松些,你尚且没入朝堂暂时也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吕津摇头,起身朝着童怜拜了一下:“文长多谢掌印提点。”“文长与我未免太过生疏了。这家客栈的菜色不错,今日算是我替你接风,文长莫要客气才是。”童怜笑道。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吕津若是再客气推辞反倒是驳了童怜的面子,于是唯一点头道:“破费了,我便先在此谢过童怜兄了。”虽说云来客栈本就是童怜的产业,可他因为日日都需要用药,有不少东西还需忌口,是以在吃食上一向忌口颇多。今日他好不容易将苍布与姜之渔甩开,也难得在吃饭时没人在耳边念叨,这一餐饭吃的倒也算是尽兴。回到童府,拾六慢悠悠地走到童怜面前,说:“小皇帝方才下了个口谕。”“嗯,你直接说他要将我带去哪儿吧。”童怜走到屏风之后开始换衣衫。童怜话音刚落,拾六立刻来了精神,问:“你怎么知道他要将你带走?他说是月末要你一起陪他去江南的避暑山庄,还特地说明了带你一个人去。”对这个特别说明,童怜丝毫不意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笑了:“看来他是真的很不放心我啊。”莫名的,拾六觉得自己仿佛从童怜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儿……自豪?他有些无语,敲了敲桌面希望童怜能稍微严肃些:“我是在同你说正事儿呢,小皇帝就差直接说你不能带我们任何人去了,这你居然都还能笑得出来?”“不然呢,他的旨意都已经下了,难道我还能抗旨不遵不成?”童怜说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更何况现在他对我越是重视,朝廷上的其他官员才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啊。”这半年间季越与童怜交锋较量了多少次,拾六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他在童怜还只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时就跟在他身边了,他是亲眼看着曾经的童怜与季越是多么亲密的,可正是因为如此,在两人好似下一秒就想直接将对方按死的现在,拾六才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很快他就将自己的所有想法收回,扭头看向童怜:“说吧,你都想做什么?”童怜对拾六能猜出他另有打算并不意外:“替我写封信给乐丘吧。”“乐丘?”拾六不禁皱眉,“他现在应该还在北疆吧?你突然要给他写信做什么?”“匈奴和南朝的合约时间快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年季明安生辰的时候,北匈奴那边可能也会派人过来。”童怜点到即止,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不过这些消息却是也已经够了,拾六听完后微微点头:“我知晓了,不过这次你一个人去避暑山庄真的没事么?”童怜笑道:“说吧,是谁让你来问的。”下一刻,拾六的表情瞬间僵了一瞬,可吩咐他来问的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即使拾六已经知晓自己的目的定然是被洞穿,可依旧死鸭子嘴硬般的不肯承认:“能有谁?就不能是我担心你么?”“看来是婥月。”即使拾六没供出“幕后主使”但童怜还是准确说出了对方的名字。看见拾六表情再次僵硬的时候,童怜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他说,“不回有事的,我大概知晓季青和他们想做什么了。不过就算季越没有限制我带人一起去,我也不打算让你们和我一起离开。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你们去做,我离开后你们便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拾六见童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自知事情的严重性,也只好也收起了对妻子的愧疚,点头应下:“我知晓了,不过你自己小心些。”童怜:“放心,我定然能平安回来。”虽然童怜已经这般与婥月打了包票,但是却依旧阻止不了婥月往他的行礼里塞了不少东西,若非童怜再三说明他们此番是为了去避暑,恐怕婥月甚至会将童怜的斗篷也一并翻出来塞入行李。队伍一路从上京游至江南,而避暑山庄就在远离城镇的一处山间园林内。这儿是景帝晚年时便开始遣人开始修建的。季越年幼时也曾在他口中听到过,当时景帝甚至说想要修好后,夏日里能带着皇后与季越去避暑山庄小住些时日。可山庄修缮完成后,景帝却已一病不起。兜兜转转近十载,已经登基了的季越终于到了景帝曾经为了他与先皇后所修筑的避暑山庄。方入山林,外头的燥热便被一阵清凉的微风扶去。山间鸟鸣虫语一片,零星还夹杂着些远处的山泉水淌过的叮咚声响。再往里走些便能瞧见从高处流泻下来的泉水溪流,与旁边一座座形状各异的奇石一同构建出宛若桃源画卷般的美景。早些到的太监婢女早就准备好了膳食,见季越等人来了,其中的太监总管便立刻迎了上来,带着山庄里的人跪地迎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们早就在此处候着了,左盼右盼可算将陛下盼来了。”“嗯,起来吧。”季越将视线从眼前美景上收回,转而对那个太监总管说,“你们可备好午膳了?”见季越开口,太监总管立刻道:“自然是备好了的,还请陛下移驾小院。”“陛下。”未等季越抬脚离开,童怜突然站了出来,行礼道,“微臣身体不适,恐扰了陛下雅致,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先回屋歇息。”季越看着童怜近乎惨白的面庞,鬼使神差道:“掌印身子不好,跟我们走了这么久,也确实应该歇歇了。你们将掌印的饭食直接送去他房中吧。”或许是因为童怜那过分苍白的脸,季越用膳时甚至无暇顾及小院中精心布置的景观。在用完膳后,他让孟苋退下自己则走在山庄之间。碰——某处突然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轻响,季越纷飞的思绪被骤然唤回,烦闷的心情丝毫没被眼前的美景治愈,甚至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只是不知为何,季越竟抬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他便嗅到一股带着些许杏花香的酒气。季越还以为是又小太监不知规矩,竟然在当差的时候饮酒,可走进了他才发现那哪儿是什么小太监,分明就是不知喝了多少的童怜。看着童怜脚边的两个斗大的酒坛,季越这才明白方才童怜哪儿是身子不适,分明只是不愿与自己同席用膳的借口罢了。若是面对清醒着的童怜,季越此时没有恶言相向都算是好的了,可是看着眼见分明已经醉死过去了的人,季越心中却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厌烦不满。他缓缓走到童怜身侧,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怜怜、怜怜醒醒了,现在是在山里,不回去睡当心着凉。”他语气轻柔,说是柔声细语都不为过。已经快醉死了的童怜哪儿听得道这么轻柔的呼唤?他只觉得有人闲着在扰他清梦,挥手将身侧那人赶走,语气中略带黏糊道:“别吵,我好晕。”季越看了眼他脚边已经空了的酒坛,笑道:“你一下喝了这么多,活该头晕。”原还趴在石桌上的人听着那过分熟悉的声音,终于舍得抬头了。他眯着眼,努力从好几重影子里分辨出自己身前的人。季越被他盯久了,反问:“可还认得我?”“认……认得的。”童怜说着还打了个酒嗝,“你是……是季明安,是……小殿下。”在说最后那三个字时,童怜的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只是一句呢喃,可就算如此季越还是听见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未曾听见,童怜不带任何算计地唤他“小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