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重新充斥了周围的黑暗。那种在行军途中一直被压抑着的思想,连同潜藏其中的巨大痛苦,终于在她的心底汹涌起来。
&ldo;我已经上了战场。……再过几小时,我就要投入战斗。我没有打算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我心中会有这么沉重的悲伤呢?为什么自从离开包扎所下面的山谷,我就似乎觉得这个明朗的月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都像是一场梦呢?……&rdo;她的思绪在这个痛苦的问题前停止了,因为她想知道一个真实的而非自欺欺人的答案。事实上自从在包扎所下面的山谷里重新望见月色、山峦、森林、瑶寨,重新嗅到寨中人烧煮嫩玉米的气味,她就不再对今晚在猫儿岭a团指挥所下定的决心充满激情了。
&ldo;……我发现了,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种生活,虽然平凡,却永远美丽。……江涛并没做错什么,他从来没有亲口对你说过,他会忠贞不二地爱你,是你自己把你们的关系理想化了,并寄予了婚姻愿望。……这个月夜我还认识到了一个真理:生活之外还有生活,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这就是说,男人之外肯定还有男人。
……我的痛苦来自我的觉悟,来自我明白自己错了却又无法改正它。我已经上了战场,而且不是一个人上了战场,我还是一支救护队的领队,我无法不在战场上尽力履行军人的职责。……&ldo;正是拂晓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刻,张莉就在这一刻明白了过去一夜间自己生命中发生的事情。死亡的威胁逼真起来,她的心却因战争的渐渐迫近重新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ldo;好了,你不要再想什么了,&rdo;她对自己说,&ldo;该想的方才你都想过了,……你不是因为爱江涛或者要报复他才走上战场的。
你是一个军人,一支救护队的领队。你到战场上来是要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每个军人都有可能在战斗中牺牲,因此你刚才的懊悔、悲伤都是不必要的!……&ldo;她真地没有再想别的什么。战争也没有给予她更多的时间。
但就精神方面而言,此时的她已经与离开a团指挥所时完全不同了。她带着新的决心等到了我军向631高地炮击的时刻,以为a团三营的副教导员会派人引他们随部队行动,但炮击结束了这件事也没有发生,原来与他们一起隐蔽于林中的几支民工队却不见了。张莉已被战争的气氛激动起来,自动带上救护队顺山坡向上攀登,去追寻a团三营的进攻队伍。黎明时,他们在631高地下的山梁线上碰上了那位胖乎乎的、喜形于色的副教导员。
&ldo;嗬,张医生!你们也上来啦?&rdo;他一点儿也不为拂晓的疏忽不安,倒有些惊异地打量着张莉和她的队伍,似乎他们也登上了骑盘岭大山梁是件让他很感意外的事。&ldo;631高地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营打了个干净漂亮的歼灭战!&rdo;他眉飞色舞地说,&ldo;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骑盘岭一线三个主要高地全被我团占领厂!如果敌人不反扑,仗就基本上打完了!&rdo;。你说……什么?厂张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她心里仍沸腾着冲锋陷阵的热情,乍听到上面的消息,几乎不相信启己的耳朵!
她奉命把队伍带到山梁线反斜面的一片林子里隐蔽待命‐‐战争毕竟还没结束,他们尚未接到撤退的命令,但登上631高地又没有必要了。张莉在这里与副教导员分手,等待着新的作战命令。但许多时间过去了,他们不仅没有接到新的命令,甚至也没有再听到一声枪响!
一个新的明媚的清晨正在来临。缕缕阳光射进林间,驱逐去所有的雾气和昏暗,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每一茎青草、每一朵野花,都重新显得鲜艳美丽,生机勃勃。张莉把目光投向广大的山野和天空,突然意识到,自昨夜延续到现在的一种置身梦境的感觉消失了,自己的内心正被重生般的喜悦和轻松激动起来!。
&ldo;战争真地结束了吗?……我上了战场,却没有死,&rdo;一时间她热泪涔涔地想。&ldo;……我为什么如此高兴?我在为我仍旧活着高兴!……我还为自己终于离开了江涛,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信心和愿望而高兴!……世界是广大的,活着本身就是美好的…-我还只有28岁,还没有在人间找到真正值得以身相殉的爱情,怎么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呢?!……可是问题不在这里,似乎只是因为有了战争,我才明白活着本身就是多么好哇!……&rdo;泪水涌出来,在脸上汩汩地流淌,生命却因这一番热烈和感动的思考变得充实、饱满和喜气洋洋了。
如果下午四时a团三营的营长教导员在接到江涛的命令前见过张莉,她和她的救护队是不会派去支援c团三营的,他们俩都认识她,知道她跟团长的关系;如果昨晚和今天早上两次见过她的副教导员不是战前刚从军医院调来,对她和江涛的故事一无所知,他们也是不会被派往632高地地区的。事情很巧:团参谋长尹国才用电话通知营长派救护队去支援c团三营时副教导员恰恰在场,并看出营长教导员不愿把本营的救护队派出去,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师医院增援给他们的一支没有用上的救护队。营长教导员很高兴,没细问就命令副教导员下了631高地,来到张莉的救护队待命的林子里,将去632高地地区支援c团三营战斗的任务交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