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这个原因,向总部首长做过汇报后有关方面就没放他回家,母亲也不让他回去,要他继续在总部招待所里等待首长接见。母亲的心思他明白:多少人都是因这位首长的一次垂青开始了自己辉煌的前程,母亲认为儿子眼下虽已是公母山战场的英雄,但也只是一位英雄而已,若是首长能单独接见他一下,他就不是一般的英雄了,以后他在军界的前程很可能是无可限量的。
母亲还在电话里说出了一桩秘密:江涛的父亲和她自己在战争年代与这位首长有过相当亲密的关系,只是后来首长身居高位,&lso;两家人的交往才在江涛父亲去世后中断了。她要江涛在首长接见时替自己向首长问好,也许由此首长就能回忆起一起度过的战争年代的艰苦岁月。江涛有些不耐烦,下决心不照母亲的话做。但既然首长说过要接见他,以后又没有谁接到通知说首长又取消了自己说过的话,他就只能在招待所一天天等下去。
一个星期无所事事之后,江涛认定首长肯定已把自己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忘了,他刚想打电话向有关方面说出自己的看法,要求回家,却接到了正式通知,说这天晚上首长要见他。
江涛激动起来。母亲说过的话虽然他听着不大顺耳,但首长真要接见他,他马上又明白这在自己是一桩多么巨大的荣誉。
这个白天从早到晚他都准备如何向首长汇报公母山之战,不是汇报自己如何英勇善战,而是要向老人讲634高地之战,讲刘宗魁和上官峰,讲c团三营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英雄们的事迹。
晚饭后六点他上车出发,仍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得更好。不;他是太激动了。
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无声地在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巷,将他送进一所似曾相识的院子。所以会这样,后来他想这类院子是他童年时就熟悉的:院子外面的墙是灰色的,没有特点的,车子驶进去后,你会发觉其实里面空间很大,有着外貌同样是灰色的楼、一些皇家气派古色古香的庭园与花木。车子在楼门外台阶下停住,一名参谋军官引他下车,经过一条长长的铺着旧地毯的走廊,他被引进首长家的客厅。值班参谋让他坐下等一会儿,就走进客厅另一端的一扇门,不见了。
江涛坐下来,努力让激动的心平静,看首长家的客厅。客厅很大,但除了地下铺有一块覆盖了全部地面的紫红色新地毯外,和他家当年曾经有过的大客厅没什么区别。和下面许多首长家的客厅比起来,这位在国内外享有巨大威望的首长的客厅未免过于简朴了。
一位女服务员无声息地走过来,给他上了茶,点一点头,又无声地消失了。
江涛等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在他的感觉里比二十年还要长,还要难熬。他是怀着激动的心情来的,长久的等待让这种激动打了折扣。他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去又站起。有一忽儿,他都怀疑自己会一直被扔在这里,不但见不到首长,甚至也不会再有人想到他,走出来招呼他了。首长就在这时走出来了。他是突然从客厅另一端的门里走出来的,事先没一个人提醒过江涛,事后也没有谁跟着首长走进客厅。江涛此刻已是第二十次站起来了,一眼瞅见这位几乎每日都会在电视要闻中出现的首长就远远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竟然有一点不知所措了。到底很快地反应过来了,他&ldo;啪&rdo;地一声立正,举手敬礼,大声说:&ldo;报告首长,陆军l师师长江涛奉命来见!&rdo;
首长没有回答他,他分明刚吃过饭,脸红扑扑的,眼睛明亮。走出那扇门后,一眼瞅见江涛,他像是吃了一惊后又想到了什么,站在那儿,用那双仿佛被蒙了一层水光的湿润的眼睛直视着江涛一会儿,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然后,他放松地在靠近门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下了,很随意地、像是大人招呼孩子一样朝江涛招了一下手,说:&ldo;过来。……你就是xx的儿子?是有点像。……好了,别站着,坐下吧。&rdo;
江涛走过去,在一张比想象中离首长更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位首长面前表现得如此紧张和拘谨。
首长几乎立即抽起烟来。
&ldo;到了几天了?&rdo;
&ldo;两个星期。&rdo;江涛坐直身子,从作战图囊里拿出自己准备的汇报材料,&ldo;首长,我是不是现在就汇报?&rdo;
首长轻轻摆了一下夹烟的手,仍注意地望着他。
&ldo;嗯。……不。我要你来,就是想看一看你。……你不知道,你妈生下你那一年,你爸还让我帮他给你搞过奶粉哩。那时候,奶粉可不容易搞啊。&rdo;江涛的眼泪猛然湿润了。他本不想和首长&ldo;套近乎&rdo;,但首长主动提起了旧事,他不由自主就感动了,说出了妈妈让他说出的话:&ldo;伯伯,妈妈让我代她问你好。国事繁忙,你要多保重身体。&rdo;首长&ldo;哦&rdo;了一声,微笑着,眼睛里的水光越发明亮了。江涛一刹那间想道:老人正处在饭后常常会出现的愉快、温柔、怀旧的心境里。这时的他根本不像是一位以威严闻名全军的首长,而像是一位普通的长者。他的另一个感觉是:今晚他不需要汇报什么了,对于公母山地区发生的战争,首长可能早就清楚了。老人要他来,真的可能只是想见见他这位在公母山之战立下功勋的xx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