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今日下毒此举,却是不妥。”
“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辰霜自然知道他所谓何事,亦不打算辩驳。
“阁主亲自交代,崔氏需暂时留着,尚有几分用处。”天权默默说完,便退了下去。
北境宁州,到了夏末夜里,已是有几分凉意,远处旷野的风猝不及防地呼啸而至,夹杂雨季末残喘的湿气一并涌来。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辰霜躺在卧榻上却心中燥热,辗转难眠。她的局早已布下,只待收网。明日,各股矛盾势力染指的马球赛注定暗藏杀机。她向来杀伐果决,不曾犹疑,今夜她独独忧虑的,不过那位深陷局中,所求却与他人南辕北辙的少年。
宁州的马球场修得极为辽阔,场地四方,两处各置一面圆环为球洞。其周边,三面环山,一面亭台楼阁,达官贵人坐于看台之上可俯视全局。场中印有各家徽标的锦旗迎风招展,开场鼓声震天。正是“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众人悉数到场,看戏一般于亭池间观赏比赛。参赛手已入赛场,身着窄袖紧袍,头戴同色幞头,身骑飞驰骏马,手执偃月形球杖。
赛场上,建南来使冯昭早早来到了草地,正挥舞着球杖练手。只见他抬手将球抛到空中,正欲击杆,却不料草地湿滑他身形一晃,反将球重重击向观众席间。
沿着球飞驰的轨迹,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球正直直地飞向场内一名手足无措的孩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铮铮而来,一匹棕色骏马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飞跃出栏,马上的青年男子一身白衣蓝衫的骑装,风神俊逸,目光如炬,飞驰着追那只马球。
待与球接近之时,男子嘴角轻勾,飞身向上,一举执杆击中了这只不速之球,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球又飞回了场上。
此人正是与冯昭对阵的司徒陵。
他身长八尺,臂膀孔武,肤色黝黑,脸庞却生的清秀,尤其一双明目如炽焰烈日,有裂山海、崩天地之势。少年将胸前散发一甩至身后,身姿矫健地一蹬,奔马入场,准备与冯昭对阵。
第一发球被冯昭击中,他猛扬球杆朝对方圆环挥去后,驾马朝着球的轨迹奔去。一个青蓝身影倏忽间窜至他身前,一时竟与对手拉开了一臂距离,可见马术之精湛。
司徒陵于疾驰中上身屈在马背,远看像是与马融为一体。只见他手挥鞠杖,将球抛上高空,反身一击。待冯昭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第一个进球便已拱手让人。
看台爆发出一阵击掌欢呼,有几个胆大的宫装少女朝着场上的骑手挥舞红粉各色的绫缎。众人议论纷纷,这个场中进球的激扬少年是是何身份,之前并未见过云云。倒是司徒陵对看台的一切似是熟视无睹,不曾有一刻回望台上的旖旎风光。
接下来几局,双方各有攻守,但始终还是司徒陵技压一筹。待到最末一球,被击上半空的球正下坠,若等球入了杆程再击,怕是易被对手夺去。此刻司徒陵竟临空一跃,在马背起跳,举手挥杆击中下坠的球,朝对方的球门打去。
冯昭仰头,球在他头顶上空数尺之高,他已鞭长莫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球入了自己的圆环,痛输比赛。
金锣一响,示意比赛结束。
望着衣袍纷飞,稳稳落地的司徒陵,冯昭下马,虽是遗憾,但还是大度地对他掬手示意,司徒陵亦站起身回礼,短促道一声:
“承让!”语罢便牵着马离开了场地。
坐在看台最高处阁内的崔焕之收回了目光,饮了一口自开局已放在一旁的茶水,茶盏精巧细致,乃青瓷所制,是南方顶级的烧制工艺,瓷釉光滑细腻如同人的肌肤,在西北并不多见。茶水此时已然凉透,他撇撇嘴,哼了一声:
“雕虫小技。”
身旁的高易捋着下巴稀疏的胡须,应和附和道:
“与弘光伯想比,自然是不值一提。”
“冯昭第一局与道中的结池校尉对战得胜,可见实力并不弱。此局反而败在司徒陵手下,看来不容小觑。”崔焕之捏紧了茶盏,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要将它碾碎,斜眼看着高易,问道,“许垚,是你安排的?”
高易忙不迭承认,正打算邀功,却眼见崔焕之猛地将造价高昂的茶盏瞬时掷在地上,碎瓷四溅,怒目圆睁,怫然道:
“我向来只与最强者对战。许垚那个废物也配与我同场竞技?高刺史,是瞧不起我吗?”
高易闻言心惊,颤颤巍巍拖着肥胖的身躯跪在崔焕之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表示自己失察,绝无轻视之心云云。他说了一长串,打算再补上几句忠心之言时,便开始察觉气氛不对。阁内四下再无人声,只有窗外不时传来赛场的欢呼。
他起身,竟发现崔焕之已倒在太师椅上,口吐鲜血,一动不动,毫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