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需软柴,因此灶间堆的是引火的稻草,烧旺了才填木柴。这便好,还有一堆稻草没使完呢!我搓着手,在草垛上小心翼翼挖个洞,把受潮的稻草扔外头,最干最暖和的稻草贴着身盖,我蜷着,试了试,嘿,软软的,又不冷,还挺舒服呢!
这半宿便缩在这里,一场好梦。只到下半夜,我忽然平白醒来,心里只觉凉凉的,哪里不对劲儿,又觉不出甚么,便翻个身,继续睡了。
直到被外头人奔人往的声响吵醒,我方才吓着,一个挺子便起来了。
月光一个洞子一个洞子透进来,投下一柱柱透明皎白的光柱,光下有细小的尘灰在飞扬。
我揉了揉眼睛,确信这是二毛家的破屋子。
真怕醒来又在上林苑,绸衣虽华,缎枕虽软,但也睡不了个好觉。只要在宫外,只要了无束缚,我便开心,哪怕睡在柴草堆里。
再过一阵子,我便去把艾嬷嬷和阿娘都接来,我们还过从前的日子,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外头火光却比月光流得更快,直到漏进了窗,我才道大事不妙!那是最熟悉的声音,就像很多年前,金甲羽林卫包围了我的家,把我接回不见天日的牢笼。——也是这种感觉,这般的声音。
我钻出柴垛,悄悄走到漏风的窗下,扒着窗沿往外瞧。
火光漫天。
那么多的人,急嚷嚷排开,他们每人都举着一支火把,把尖儿还冒着一线一线的黑气,仿佛要把这破屋上头的天也烧塌一片。
我心里怕得要命。
是他们来了。他们要抢走二丫。父皇一定会生气,父皇本来就不爱二丫,会打二丫,会关二丫,把二丫扔进上林苑,再也不许跑出来。
想着想着,我居然不争气地哭了。
十一岁时的“害怕”,就是这样谨小慎微。很多年之后,我还能清楚记得这一晚的场景,心跳得多快,小指甲都快把手心的皮给抠破了。
我还紧着害怕呢,忽然门被撞开了,这撞门的大汉力道太大,吱呀呀叫唤的破门本来就不牢固,这一撞,差点给他摔个狗啃泥。
我怕归怕,不免还是孩子心性,心里乐开了花,真差点儿笑出声儿来。
再一会儿,我便真笑不出来了。
我被迫出门去,堂屋外站了呼啦啦一大片人,他们个个着形制官服,手举火把,整齐肃穆,跟强盗似的。
抢钱都抢得这么有规制。
我站在阶上往外看,墙外的巷子里还有人,一把把火迎风怒怒,仿佛嘶信子的蛇,风把它往哪儿吹,火便往哪儿蔓延,烧红了长安半片天。
我瑟缩着,却还壮着胆朝方才那踹门的大汉道:“我冷,我要进去睡觉。”
大汉看了我一眼,没吱声。他的目光被门口吸引住了,跟钉那儿似的,扯也扯不开。我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羽林卫鱼贯而入,个个神情肃穆,跟雕像似的,一个一个秉刀流进来,这场景再熟悉不过,我嗅到了三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们整肃地排开,让出中间一条道儿。一个挨着一个,每人手中执刀,刀微微倾着,与腰间刀轨形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每一个人腰间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早被训练成了一种仪制,他们的出现,代表皇权,代表威严。
我吓的一哆嗦,知道这一场“仪式”与三年前形似,却又不同。果然,羽林卫簇拥而入的,不再是兄长,而是……
君父。
他竟来了。
他竟在这漏夜,冒风霜入破屋,他得多恨我?
我真吓哭了。站在台阶上,脑子仿被抽空了般,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大声哭了起来。
堂屋下所有的人都整肃而立,我又听见羽林卫齐刷刷跪地的声音:
“下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年无极!”
“免。”他微微抬一抬手,说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