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茹云回了祠堂,就听着奶妈说,这张家老太太有找。茹云也不敢耽搁,就径直跟着去了张家老太太的屋子里头。
彼时,张老太太正在抽着水烟,见是茹云来了,便忙让老婆子帮着坐起了身来:“茹云,你可算回来了。”
茹云笑笑:“老夫人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张老太太摇了摇头,而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袋荷包来:“这城里守军移往别处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相托。恰巧你要去重庆,那我便想着这包东西,由你转交了。”
茹云默默接过这荷包来,里头沉甸甸的,倒是不像是银元。
张老太太便道:“你这一路要带着一大家子,怕是不容易。我这儿有两根金条,你便带上,一根给你们娘几个傍身用的。另一根呢,你就帮我转交给冉儿,我怕是她去了外头要吃苦,我也顾不上去照顾她,也便只得略表一些心意了。”
茹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张家老太太把压箱底的金条都给拿了出来,也难怪要去当铺典当玉器来筹一些生计用的大洋了。
茹云轻声道:“老夫人大可不必如此,这两根金条,我便一道都给张冉罢。我们两家都是熟识的,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张老太太连连摇头道:“我是上了年纪了,眼睛也花了,可是心还通透着呢。秋白这趟去重庆,能是那样轻松就回来的么?我瞧那,你一个人夜里都没少偷偷抹眼泪,可不是心里头还担着事么。这出门难呀,哪哪都要花钱,又还带着孩子,总归备一点防身的玩意在身边,急用的时候,也不至于慌了神不是?”
茹云不自禁地握住张老太太手道:“这真的叫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打来了吴中镇上,就一直没有少受你们照顾……这恩情,茹云只得铭记于心上,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张家的恩情。”
张老太太又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旁的可说,就是将来……万一哪一日,天风在外头若是遇着什么难事,也请帮帮忙。充和是我儿子,他的个性,我再清楚不过了。从前在广州的时候就是,一张嘴太直,总是得罪太多人,如今去重庆,多少人都盯着呢,万一哪一日也跟着下了牢房,但凡你能帮着替我送几顿饭过去,我便是感激不尽了。”
茹云略略楞了神,她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刘老太太还念着张充和的事。从前张充和还在广州军校的时候,就因着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这些她也有所耳闻。
茹云只是笑着安慰道:“倒是您多虑了,张老师这样的人物,谁又敢动他呢?”
张老太太复又吸了口水烟,而后吐出烟圈道;“都说这从前清廷的官不好做,依我老太婆看那,如今民国的官更是不好做啊。”
茹云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现下我们自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是只要将来能帮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
吴中驻扎的部队已经去别处备战了,吴中镇上暂时是安全了,可是茹云却是一刻也呆不得了。自打秋白被他父亲带到重庆去以后,她就没有一日能睡得好的。
这去重庆路途遥远,怕是也不好行走,茹云自然也不敢多带随身的物件,不过就是将那些大洋与金条包在几件衣服里头,也好瞧着没那么扎眼。
张家老太太特意嘱咐了,要奶妈跟着上路。至于赵老爹,到底上了年纪了,路也赶不动了,也不想成为茹云她们的拖油瓶,因而直接表示就留下来替张家看门。
因而这茹云就带着奶娘以及缘君、清如两个孩子,在与张家老太太道别以后,就一道上路去了。
临到要走,茹云想着陆路不好走,怕是走一半还得遇到日本人,便想着从码头雇船,水路、旱路连着走,这样看起来好似安全许多。可是她们几人才到码头上,就发现所有的船只几天前就已经被雇光了。
茹云原先想着,这仗不打了,要出去的人也该少一些的,只是没想着,这准备出走吴中的天却是比战时更多了,这个时候,她心下也便跟着急了起来。
如今大势如此,一堆人拥挤在其中,即便是被许多陌生人裹挟住了,也不得不踉踉跄跄跟着走。茹云只得又雇了两辆独轮车子,好歹送一段路也好,总好过带着两个孩子用双脚去耗。
两辆车子,茹云带着清如坐一辆,奶娘带着缘君坐一辆。出来匆忙,也没带什么衣物,不过就是一些孩子的东西。至于那银元细软一类的,自然是由茹云亲自带着的。
茹云思虑的多,为防止不测,还在清如、缘君的两个孩子内衣兜里缝进了一点银元首饰,万一这路上不小心冲散了,好歹这捡着孩子的人还能善待他们一些。
心里头是这样顾忌,可是茹云还是加倍地关照了车夫,宁可慢,不能乱,只求安全到达隔壁镇子的渡口。
好不容易,这车子到了隔壁镇子的渡口,彼时这轮船已经是挤满了人。茹云按着约定,还加倍给了车夫工钱。然后就是想法子登船了。这会子,人挤人的厉害,登船的甲板早已经被踩的“咯吱、咯吱”作响了。
茹云实在是怕伤着孩子,只得与奶娘两个人想法子,把孩子尽量往两个人中间夹着,然后就侧着身子,举步维艰地朝着甲板上行进着。
这人实在是太多了,茹云脸上早已经是挤得汗珠淋漓,可是她丝毫也不敢松懈,只是一面关照着奶娘,一面又要看好清如、缘君。
待得她们几人登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钟以后的事情了。这是最最普通的客轮,本来只能容纳千余人左右,如今因着登船的人实在是太多,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容纳的最多人数。
船舱里头的空气污浊极了,又湿又霉,蒙到茹云脸上,有股莫名的腥味,还混杂着船舱里头呕吐物的味道,以及许多的体味,这一下就成了一股恶臭,叫茹云胃酸翻滚,几欲呕吐。
“呜”的一声长鸣,轮船开了,茹云的心也挂念着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起来,跟着湖浪,紧紧的敲击着,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惴惴不安的焦虑,她完全不知道,在重庆,等待她们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