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嘀咕:“香港人哪来的钱!”
“真的,”我微笑,“我也常常怀疑。”
“住在香港,含蓄一点,人就当你死了,所以非把荷包底也掏出来给人看不可,最直接了当的便是开部货车,待人刮目相看。屋子反而不重要,至多在外头请客。”
我怆然说:“我只想刮目看自己,人家的双目如何,我倒是真的不关心。”
“别这样说,金铃子,这样说话叫人伤心。”
他自公事包中取出一把小小的洋伞,一按自动掣,便撑开来替我遮雨。
我想到孩子气的冢诚,他才不会讨好我,他亦不会讨好父亲,几个大哥大姐全争了光去,恩宠则留给他的弟妹,他什麽也没有。
有一次他说过他有我。
我牵动嘴角,真可怜,有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有办法的女人,领队去炒黄金炒股票开时装店那种,我自己彷徨得要死。
我曾经说过:家诚,咱们可要相依为命了。
不幸言中。
“在想什么?”
“嘎?没们麽。”
“你面孔上有种温柔的神倩,是不是想孩子?一个家庭没有孩子是不能成为一个家庭的。”
冢诚本人就是个孩子。
“有了孩子冢里就会对他两样。”老沈说。
“老沈,我早看开了!我再也不靠他家施舍的,我们靠自己,辛苦的时候至多抱怨几句,即使生孩子,也决不是为著替周家传宗接代,而是为了真正爱孩子。”
“说得好,但脾气也太僵了一点,将来如果祖父母对孩子有所馈赠,也是应该接受的,你认为是吗?”
我微笑“早不存希望了。”
“你仍然对他很好。”老沈说。
“我并不是掘金女,我与他是有感情的。”我气愤。
“谁敢那样说你?你跟他是很匹配的,你父亲也做小生意,兄弟全是留英留美的大学生,你自己是管理科的硕士……做夫妻自然也讲条件,因家诚著中你,不独是为著你的美貌,现在的富家子也不是一味天真的。”
老沈永远帮我,这一番话听得我窝心之至。
我笑了。
“你不急回去吧?”老沈提醒我。
我看看腕表,八点半。
“也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啦。”我客气。
“给我这一次荣幸。”他笑看说:“我的车子就在这附近。”
他换了新车,是辆银灰色的日本房车。
“送我到地铁站好了。”我说:“不必驶到九龙去。”
“一样一样。”他忙不迭说。
如今连这样的客套也不多见,老沈真是个周到的老好人,小职员管小职员,小人物管小人物,最经济实惠是嫁他这种人,什麽都有个照应,做人何必讲究表面风光,最终要面对的不过是自己。
坐在他车子里我生出无穷的感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