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家郎君?”
真问上了,冯翊反而有片刻的羞涩,放软了声调问道:“五郎觉得……阿钊如何?”
广阳王其实不意外,却还做出个吃惊的表情来:“阿姐怎么就看上他了,我还听说,前儿他在街面上为个婢子与人大打出手……”
冯翊“嗯”了一声,语带埋怨:“我就说犯不上……偏他要强出头!”
“原来是为了阿姐!”广阳王继续“大吃一惊”。
“原是打小就认识,只那会儿小,”冯翊公主道,“去年秋,他夫人没了,他常去永宁寺,做个道场,点个灯什么的,一来二去撞上了……”
去年秋到这时候,时候也不短了。冯翊也不是没经事的小娘子,这你情我愿,也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只往来得久了,多少有些意动,想到底是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不比别人强?
但是这关头,穆钊偏又不吐口了。
一直到前儿……冯翊虽然少了些城府,隐隐也觉察到不对。虽则穆钊求娶在她得爵之前,但是穆家消息灵通,未必不是先得了信儿。
要说天下人无不如此,先挑门第,再挑家世,待一圈儿轮下来,两个眼睛才看得到人。然而人也总是如此,挑人的时候诸多要求,轮到自己,恨不得摒弃了所有,净身出户,还要人看出好来。
原本到冯翊这年岁,是已经知道势利难免。但是到自个儿头上,总还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这个人想娶自己,并不因为她家财万贯,不因为她是公主,只因为她是她——只是说不出口。
说出口多可笑……光是想,都忍不住骇然冷笑。
广阳王并不能够清楚地体贴到这些细微和曲折的心思,他就只是单纯不看好穆钊。穆家公主多,眼界高,规矩大,人多是非也多,他这个堂姐不是人家对手。何况穆钊对她的用心,也有限得很。
他从前也见过穆钊,只是没有深交。是很典型的洛阳公子哥们,长袖善舞,精明能干,穆家这一代,数他最为出众。待日后皇帝亲政,重用穆家,必然是要上位的——如果皇帝当真重用穆家的话。
就是太精明了一点。倒不见得就看得上他堂姐那个公主头衔,而是看中宜阳王手面大方,交游广阔。真的,上至王侯,下到草莽,没有他这个叔叔交不到的朋友,这固然是他有意为之,然而也未尝不是本事。
穆家如今,形势并不明朗。
从来外戚荣宠最为悬殊,如冯家鼎盛之时,朝中谁不仰其鼻息,到周家上位,谁又还记得冯家。
最可笑的当然是——谁还记得于氏。谁记得于氏才是先帝发妻?她可是陪着先帝从皇子熬到太子,再从太子熬到皇帝,结果呢?接连丧儿,含恨而终。于家亦并不曾因为她得到多少好处。
而穆家,穆家如今还有什么。陆家失了陆皇后,又倒出底子赔了始平王府一堆部曲,然而子弟守边,尤有一战之力;反观穆家,如今除了一堆公主……太后倒是善待几位长公主,至于穆皇后,如今宫里得宠的是李贵嫔,玉贵人。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冯翊公主见广阳王迟迟不说话,心里忧色更重,仍强笑道:“五郎是不喜阿钊么?”
广阳王懒洋洋道:“我才见过穆侯爷几次,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听说,如今宫里,却是李贵嫔得势……”
广阳王没有说穆钊不好,冯翊公主安心不少,却捂嘴笑道:“说到李贵嫔,五郎没有听说吗,李家出事了。”
广阳王“哦”了一声,仍是不太提得起劲:“不是李御史还是逃了么。”
“哪里逃得出去!”冯翊公主“哼”了一声,“事起仓促……我听说那天他还在始平王叔家,给华阳的笄礼捧场,事发急,九门都有他的画像,除非十三郎放水——大伙儿都盯着呢,谅他也不敢。”
广阳王但笑不语。
“五郎你猜猜,如今他人在哪里?”冯翊又神神秘秘地道。
广阳王还是那副“外头的事我一无所知”的冷漠样:“阿姐又来为难我了——我如何知道。”
“我和你说啊,”冯翊兴奋得脸都发红,真是许久没这样的热闹了,“都说是华阳藏了人在闺房……”
“谁说的?”广阳王笑了。
“大伙儿都这么说,”
“这话也就阿姐信了,”广阳王摇头道,“华阳藏个李九娘也就罢了,藏李御史,当王妃死了么?她还有妹子呢,先前……先前始平王府二娘子嫁得可不光彩,华阳又不傻,王妃忍她是有底线的。”
“那、那还有谁能藏李御史……”冯翊公主微微有些失望,喃喃道。
广阳王微仰了面孔,李十二郎如今人在哪里,是洛阳人都想知道。这风口浪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藏匿他的可不会太多,不是姻亲故旧,谁肯冒这个险——然而李家的姻亲故旧,朝中那位焉能不派人盯着。
已经过去半个月,毫无消息,也是不容易。
连华阳肯收留李九娘都是不容易的。
“五郎?”冯翊公主见他又不吭声了,忍不住问,“五郎今儿什么事,频频走神?”
广阳王笑道:“哪里走神,我不过是在想,如有那一日,这满京里人,却谁肯收留我……”
冯翊公主“吓”了一声:“净胡说,你身上又没个一官半职,也不能造反,清算到谁头上也都轮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