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面对擦肩接踵的臃肿人群,侃侃而论。我依稀记得黑鬼说过,红拂在幼时也曾拜过教书先生,识得几个字,面对如此的轶事典故自是张口就来。
“那么你娘就是因为这个,才给你取名叫红拂的?”
大豆丁问出了我想问的话。
不想红拂道:“她哪里懂这个?我的名字,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爹取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像是一不小心触及到了阵痛盲区,本能性的反应告诉我,此时不必再继续追问。
“听我娘说,他是个颇有搞头的大学教授,是读书人咧。”谁知红拂自己倒不忌讳地说了起来,秋水无痕的面皮儿被风这么一吹,荡开幽怨的褶皱,“可是读书人又能怎样?我娘说了,最是无情读书人”
刚有点热络起来的气氛又降回到了冰点。
阿兰礼貌性地咳了两声,笑嘻嘻道:“难得的自由日,干嘛老磋磨在这些陈年往事上?不如咱们立个约,今天谁也不许提不开心的事,谁提就罚他请所有人喝冰镇梅子汤。”
“我觉得可以。”大豆丁率先伸出一只手。
小豆丁见亲哥哥表了率,也将胖乎乎的小手伸了出去,叠在大豆丁的手背上。
“红拂?”阿兰冲旁边人扬了扬眉。
红拂不冷不热地将手搭上去。
我和黑鬼两两一望,趁黑鬼还没反应过来,抢先将手放在红拂的手背上。
手心触及手背的那一刻,我与红拂双双如触电般犯了一怵。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我不由得蜷起手掌,如此,更像是从上抓住了他的手。
这是我与红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肢体碰触。
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种喘不过气的兴奋与压抑并行在心间。
我又想起普鲁士中学的肖,他有一双和红拂一样,柔软又冰冷的手,
周身环绕着法官、父母、亲眷、老师不计其数的控诉、谩骂、鄙夷。
所有人都如幽灵般环绕着我,喋喋不休,无休无止
“克里斯?”红拂一声呼唤将我拉回现实。
恍惚间,我已冷汗如瀑,却分毫不觉。
“怎么回事?”大豆丁摸了摸我的额头,和阿兰一道将我扶到一旁树下,“是受凉了吗?”
“不像是受凉,也没烧啊。”黑鬼挠挠头,从兜里掰出一小块饼,塞进我嘴里。
我机械地咀嚼着生硬的青稞饼,心绪渐缓,再抬首看其他人,竟有一丝久违的陌生感。
原来,这就是异乡。
即便在橡树庄,我与他们情谊愈深,可于加利福利亚州而言,我仍是个被流放的局外人。
属于我的地方不是旧金山,是拜仁,是那个四季大雪纷飞、能骑着西伯利亚犬一天绕镇子六圈的小镇。
纵然它并不繁华前卫、流光溢彩,可它仍是我的故乡,有我过往十六年的、无所放弃的所有羁绊。
我沉沉地吐出一口冷气,只觉身上的枷锁更沉重了。
“克里斯你没事吧?你刚刚可真吓死我了。”大豆丁为防意外,回程路上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红拂同阿兰走在前面勘探地形,离天黑还有三四个小时,大家伙商量着找一块平地,一起坐着吃些东西。
论起吃喝,黑鬼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懂的。大家放心地将零花钱统一汇总到他那儿,由他负责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