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更大了。从火罐屋子里出来后,天已全黑。我没心思再点灯照路,随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不见尽头的长廊里。
不远处的起居楼前,一团火虚晃晃地望着我。我走近时才发现是个人,红拂,他提着灯,跟黑鬼站在一起为我照亮回寝室的路。
“咋的了,火罐的腿还好吗?”黑鬼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其他情绪,兴致哄哄地挤上前来,一副颇让人羡慕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摆摆手,往里扯了几步,扭过头说:“说是瘸了,就算好了,走路还是带跛”
“啊”黑鬼露出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养一段日子就会好了呢。”
我看了眼红拂,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提着灯,默默走在我和黑鬼后面。
自阿兰死后,他本就话少,入葬之后,更是言谈寡寡,整个人淡得像碗凉白开,一整天吐不出十个字。
要不是这段日子习惯了他的沉默,我还以为,他又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平白惹人担心。
我们三人一路缓行到寝室门口,黑鬼正要拨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哈吉带着一大队修士如刺刀般突进火罐的屋子里,不出半刻,屋子里穿来一阵耳熟能详的鞭打声与惨叫声。
我们三人齐齐捂上耳朵,跟随鞭打的频率,双肩有规律地耸动着。每一次鞭笞落下,都仿佛打在了我们自己身上一样,血淋淋的心在飞速流转。
“怎怎么回事?”黑鬼吓得抱住脑袋,蹲了下去,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与红拂相看一眼,也跟着蹲了下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啊有血你你们看有血啊!”黑鬼遥遥一指,整张脸因恐惧被揉得几近扭曲。
我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四位修士一人一角,分别拖着火罐的双手与双脚,将他活生生从屋里拖到了院子外。
他遭了毒打,满脸污血已染透了五官。身上没有一处皮是完好的,就这么直挺挺堆在院子中央,周围是无数灼人的火把。
哈吉站在修士们身后,身上是一件全黑色的修士罩袍。他缓缓上前,在炽烈的火光里轻轻摘下帽子,宛如一位手持镰仗的地狱黑武士。
旁边的红拂见到此情此前,猛一起身,刚想要冲出去,被我一把拉住。
火罐继续被修士们拖到更明亮的一带,身后两条血柱,如地蟒般延伸在草地间。
猹猹嚎啕着飞奔出屋子,紧紧护在他身上。这短暂的庇护不值一提,他很快被周围人扯开了,鞭带转为了钢条,哈吉一下一下用力抽打在火罐身上,身下人早已成了血肉模糊成一片。
“呜呜呜呜呜呜”黑鬼被吓得哭出了声,又不敢哭得太过张扬,只得拿手紧紧捂着,任鼻涕眼泪透过指缝,喷泄而出。
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红拂,他凛凛然看着不远开外的虐打,袖下拳头紧拧。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猹猹一个劲儿痛哭哀求着,但无人理会。他求得越是用心,哈吉便挥得越是用力,火罐已被打得迷昏了过去。
“混蛋羔子,”哈吉抬脚踩在火罐身上,啐出一口浓痰,“送来的人竟又没让他们满意,每天养着你还有什么用?”
我迅速转动着脑筋,如果没猜错,哈吉口中的“送来的人”,应该指的就是先前在黄金港,火罐拐来的栗子鼠。听这口气,汉密尔斯等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位栗子鼠,故而哈吉前来兴师问罪,将火气全撒在了火罐身上。
越来越多的孩子听到动静冒出头来,却没有人敢上前干涉。大家伙挤作一团,蜷缩在廊下,啜泣声此起彼伏。
“不能杀不能杀”猹猹许是想到什么,抹着眼泪,跌撞上前,拉着哈吉的裤脚不断哀求,“不能杀了他阿兰已经死了,橡树庄已经没有了倚靠,唯一的一脉,就只剩他定时进献,打死了他打死了他,就没有人没有人去找那些孩子了”
猹猹咽下苦泪,将意识不清的火罐托入怀中,颤抖着为他抹去脸上血。
哈吉沉思几秒,弯下腰来,眯眼瞧着眼前人,乐不思蜀,“没有了他不是还有你吗?可怜的小老鼠”
哈吉伸出手,捏住猹猹的下巴,左右端详着。
的确,正眼瞧着猹猹,不输修道院大多数平头正脸的孩子。只是平时衣着寒酸惯了,也不注重装扮,于是总让人忽略他略端正的面容。
“别别碰他”
火罐摇摇晃晃地伸出一只手,嘀嗒嘀嗒的血珠子顺着指尖,掉在地上,呼吸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