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笑呵呵地回答他:“前辈一定想不到吧,往前些念头,我们这儿啊,只是‘黄山村’。”说着,拿充满感怀的目光看看身后城墙,“不一样咯。这才多少年,便完全不一样咯。”两个青年闻言怔住。“黄山村?”曲濯尚且只是一愣,程屹却说:“可是……后头还有‘黄双山村’‘黄三山村’的那个‘黄山村’?”看守惊喜:“呀,原来前辈知道这么多?正是!不过,眼下已经不分那么多了。学堂开了以后,本身就是这些临近村子的人先往过搬。没几年吧,这些村子都合成了一个。只是在城中找,还是能找到‘黄双山路’……”程屹嘴巴抿起一点。他心绪起伏,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曲濯在他身边,如何又不知道此刻道侣的神思动荡?他再去挽住道侣的手臂,又与看守讲话,说:“那,若是想找原本的‘黄山村’呢?城中是不是也有‘黄山路’?”看守说:“那倒没有,只有‘学堂路’。早些年,这儿也不是学堂,只是两个过路的夫子看村子里的娃娃可怜,便停下来,说要教他们些东西。谁想到呢,一年年过去,就成了眼下这样。”…………从城门离开,程、曲进入城中。耳畔果然是不输给景州城的热闹。修士、凡人汇聚一堂,走走停停,被路边的每一个摊位吸引。若是往常,曲濯一定也是被吸引的一员。但现在,他更多还是拉着自家师兄,“既是以师兄的村子作为学堂,里头的初代弟子兴许便有师兄家人的子孙后辈!咱们从这里开始查,准没错。”他兴致高昂。一方面,是以“道侣”身份跟随心爱的人回到家乡,难免对周遭一切都充满好奇在意。另一方面,则是一点儿自己都没弄明白的笃定。曲濯自己算是亲缘淡薄,年少时没少因此黯然难过。此刻轮到师兄了,他自然不愿意对方抱有与自己一样的心情。哪怕知道,以师兄的心性,定然不会和他十多岁的时候一样难捱脆弱,可既然有“师兄家中子侄后辈幸福安康、待师兄也极为尊重”的可能性,他便想将其找出。他喜欢的人,当然值得最好的。怀抱目标,曲濯雄赳赳、气昂昂。程屹看着他的身影,没忍住,到底笑了出来。听到动静,曲濯:“师兄?”程屹笑了,“你说得对,说不定真能查到,咱们试试看。”曲濯眨了眨眼睛。程屹看他似是愣住,不由疑问:“怎么了?”曲濯闷闷地答:“没什么……嗯——”就是在方才那个晃眼里,觉得师兄实在是好看极了。师门不容(122)到了学堂,出示令牌,自然有弟子前来接引。程、曲有些不好意思,说:“本就是过年、放假的时候,竟然还劳烦你们辛劳。”“无妨无妨。”接引弟子挥了挥手。拢共两个人,眉目十分相似,相互的称呼也是“阿兄”“阿妹”。程、曲便知道,这应该是一对兄妹。哥哥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妹妹说:“我们家就在旁边啦,过年虽是热闹,但论起‘团圆’,这些日子倒是与往日并无不同。”哥哥说:“也有不同。平日我们去学堂,爹爹娘亲总说我们辛苦,回家时要多休息。眼下不同了,我们在家里多坐一下,他们便要问,怎么还不去复习功课——既是这样,倒不如我俩就在学堂待着。”说到这儿,兄妹两个目光碰在一起,又一起转头来朝程、曲耸耸肩。动作近乎一模一样,看得程、曲两人哑然失笑。“对了。”妹妹问,“两位师兄!你们前头说,是要找什么人来着?”程屹回答:“我这儿有几个名字,麻烦你一并帮忙查一查。程峻,程岳,程岚……”他说着说着,兄妹两个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古怪。最先的时候,还低着脑袋,一个个记下程屹说的名姓。到后头,却同时抬起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程屹。当兄长的先开口,说:“师兄,你找我二祖爷爷、四祖爷爷、老姑姑做什么?”一个地方出身的人,是同样的姓氏也很寻常,重名更加不是怪事。但要把这么多的名字一起重复下来,可能性还是不大。是以少年才会那么笃定,程屹要找的正是自己的家人。不光是他,旁边的妹妹也拿疑问的目光看了过来。最开始的时候,视线在程屹和曲濯之间徘徊。到后头,成了看看自家兄长,再看看对面的程屹。她忽地叫了一声:“呀!该不会——”程屹听着她的语气,心中浮起薄薄预感。果然,妹妹紧接着的话便是:“该不会,师兄便是爷爷们平日里说的‘大祖爷爷’’吧?”哥哥:“那就要叫‘祖爷爷’,不能叫‘师兄’了!”妹妹:“对对,祖爷爷!”程屹:“……”曲濯:“……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最开始还想要忍耐,可到了后头,对上少男少女认真正经的视线,曲濯还是没忍住地笑出声来。前头是和师兄开过“原来以凡人目光来看,咱们岁数相差这么大”的玩笑。那会儿却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大”法。他肚子都要被笑痛了,带着十足的促狭去看程屹。程屹让他瞧着,本身只是微微无奈,在曲濯的视线里,却是眼睛一点点眯了起来。目光淡淡落在曲濯身上。曲濯一顿,舌尖下意识抵上下颚,身体一点点站直了。一定、一定不能让两个“小辈”看出来。比人家大不了几岁的小曲乐修这么想。师兄刚刚那一眼,竟然又看得他有点儿腿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脑海里寻找“前辈高人”会有的面貌,比照着在少男少女面前站好。程屹自然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里盘算一番回头要怎么揉搓师弟,面儿上却只是笑了笑,和少男少女讲话:“咱们都是学堂弟子,还是按照这边的规矩来,都叫‘师兄’吧。”少男少女:“哦哦!”一面应,一面用好奇地目光去看前面的两个人。许多联想被激发出来,怎么都没想到,传闻当中“最有出息,早早离家闯荡,如今没准已经名气不俗”的祖爷爷,会在这么一个寻常的日子,寻常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呀。”妹妹忽地又叫了一声,“那得赶紧传信符回家,晚上吃点儿好的!对,把大哥之前猎的那头裂柳羊拿出来。”哥哥:“对,是这个道理!”两人兴致勃勃地计划,程屹含笑去看。心头自是许多感怀。怎么都没想到,再回家的时候,自己见到的会是这般光景。再有,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亲族。“不用你们操劳。”等兄妹俩嘀咕得差不多了,程屹出言,“只要和家里头说,有我这么个人回来了就行。其他的,你们不必管。”兄妹两个听着,对视一眼。也能想到。他们两个都是刚刚引气入体,看不出祖爷爷的具体修为。但单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来看,便能猜到面前两人境界一定不低。对于自家来说是好东西的裂柳羊,放在他们眼中怕是十分寻常。但是,目光转回来之后,兄妹俩还是选择坚持:“师兄有所不知。这羊肉说是普通,我家二姐却是个有道行的厨修。由她来烹饪,滋味一定不同。”相当认真地朝程屹点头。真的!好吃的!程屹失笑,到底答应下来。就这样,在抵达黄山城的当天,两人顺顺当当地随小辈们回了家。看到屋舍的变化,程屹心头感怀自不必说。再看看被孙辈扶出来、颤颤巍巍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隔着无数光阴,这一幕与他当年离家,最后回头看的那一眼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