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天子对于张氏的发作,早有准备,并不着急“圣母,您身在深宫大内,居然还知道杨都督家中女眷的情形,真是神通广大,耳目灵通。想来,宫外也有人,给您通报消息吧。不过这通报的人,做的不够好,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仙确实是行院出身的女子,可是与杨都督相识于微末,共同扶持,情深义重,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今天看她的唱功,显然为了这出戏是下了功夫的,朕不能让她白受罪,准备加封她一个诰命身份。”
“诰命?万岁请慎行,她出身卑贱,还是个妾室,如何当得诰命?难道一家人中,您要让妻妾都有诰命身份?”
“圣母明鉴,朕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祖宗成法中,也从没有人说过,不许妻妾都有诰命。只不过长久以来,我们都是被一些事束缚住了手脚,遇到事,就想不通了。就像天子立后,多出于寒门,搞的好象皇后只能出于寒门。可是从洪武立国以来,从未定过这等规矩。这诰命的事,也是一样,朕决定了,等到戏一唱完,就封她做个诰命夫人。那些老规矩呢,我们是要遵守的,可是一些压根就不是规矩的规矩,就不能用来困住人的手脚。杨都督这个人,很不错。不管他有多少女人,又或者是喜欢唱戏,还是喜欢什么,朕都不介意。他这个人有一点好处,就是够忠心,谁对朕好,他就对谁好,谁对朕有二心,他就对付谁。这样的大臣,自然可以做群臣表率。大家可以学他找女人,也可以学他唱戏,只要知道学他对朕忠心,其他就没关系,圣母以为如何?”
张太后眼前一黑,身子差点扑倒在桌上,天子口中说的虽然是如仙的诰命身份,实际上,却是向她这个太后宣战。陈氏被一脚踢死之后,椒房不可无主,张太后最近也正在想方设法,为嘉靖安排皇后。
她的亲族不算大,可是当了皇太后之后,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来认亲,瓜蔓累葛,想要找到个合适的女人立后也不是难事。与此同时,她还需要提防蒋氏那边,为嘉靖安排皇后,抢了她的生意,剥夺她圣母的权柄。
可是听嘉靖的意思,显然是自己决定了立谁,而且这一次,也不想买太后的帐,不接受她的干涉。最后那番对杨承祖的说辞,更是差不多公开对抗太后的权威,在她的脸上扇耳光,张太后只觉得头晕目眩,血气上涌,连戏台上演的什么,都已
经不清楚了。
等到她恢复神智时,却是被嘉靖带头的一阵带头喝彩给惊醒的,戏台上的演出已经到了尾声,郭槐被断了斩刑,扮包公的杨承祖,正在命令着开铡。这个片段,杨承祖用了老派演法,戏台上备了狗血,杀人的场景表演过之后,就要泼洒狗血,以示杀人。
这种手段后来被戏台取消,可是在现在使用出来,在场面上,确实有着强烈的震撼效果。永寿道:“郭槐这个刁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身为寺人,对万岁不忠心,却和奸妃勾勾搭搭,就该有这个下场。”
“皇姐说的极是,做宦官的,贪一点,狠一点,做事霸道一点,都没关系。他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对皇帝必须要忠心,否则的话,不管有多少好处,只有这一个短处,就该死的。郭槐这个人,可以做到那么高的位置,肯定是有本事的,宫里,说不定有他许多义子,义孙,翻开功劳薄,说不定还立过多少功呢。就像圣母身边的那个张华张伴伴一样,是前朝旧臣,说起功劳,可以说几天几夜,可是他事主不忠,不管有多少功劳,也一样该死。”
“圣母,您年纪大,知道的道理多,给我们说一说,像郭槐这样与奸妃沆瀣一气,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的奸佞,该杀不该杀?”
永寿一副好宝宝的样子,扯着张氏问这个问题,仿佛是女儿向母亲撒娇,可是言语却似棺材敲钉,在张太后的心上重重一击。永慷公主在旁听了,也不由蹙眉,心里暗道:皇嫂已经这把年纪了,就算无病无灾,又有几年可活,万岁和公主,这又是何苦?
她再看看那一边的蒋氏,心知,多半是皇帝不准备让张氏比自己母亲活的长,既然蒋太后身体不好,他们就准备加速张氏的死亡步伐,让她早点上西天报道。
俳优借着演剧对君王提建议,或是借古讽今的说一些事,反映一些情况,都是很寻常的事。像是宪宗时,身边的俳优阿丑,就借演戏,讽刺过当时的得宠宦官汪直。可是杨承祖身份是大都督,又掌厂卫实权,位高权重,这样的人,赤膊上阵,借着演戏触张太后的霉头,这就有点少见了。
又是处斩奸妃亲近的太监,又是火烧冷宫,即便是那些命妇,也看懂了这戏是对着谁唱的,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即便是与国同休的大员之
妻,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跟着天子的步伐喝彩,打赏,其他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
演出结束后,一众演员拉着手,到台上谢赏,蒋氏吩咐道:“给如仙娘子赏彩缎十匹,赤金首饰头面一套,赐她个三品诰命的身份。等到新年时,要她进宫朝拜,哀家要和她说说话。”
永淳知道,母亲这是要借着和如仙说话的当,看看自己的外孙子,再和她聊聊自己外孙的事。可是看看柳氏,小声说着“母后,柳夫人也是三品诰命,这样不大好吧?”
“哦……咳!看哀家这个脑子,居然把这事忘了。不过哀家说出口的话,怎么能更改,柳夫人,哀家向万岁说一句,封你个一品诰命夫人,也免得被你的儿媳妇比下去了。今后没事,要常来宫里走走,陪哀家多坐一坐。”
今日这场大戏,让蒋氏周身舒泰,仿佛吃了人参果一般,就连精神,都比往日好了许多。张太后则应承着,直到封赏结束,才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寝宫。
远方丝竹锣鼓声阵阵传来,显然仁寿宫今天晚上还要有一场狂欢盛宴。
这个把自己视为寇仇,用阴招要除掉自己的天子,就是自己千辛万苦选出来的?老主,你在天之灵,为什么不阻止我,让我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如今已经无可挽回。
张氏脑海里,闪现着正德驾崩后的种种,如今朝堂上的变化,乃至于各种荒唐。永寿和杨承祖的司通,恐怕已经得到了皇帝和蒋氏的默许,大明皇室,将面临巨大的丑闻,这个荒唐天子,却是自己一手选出来的。
如果当初能够另选一个太子,是不是如今,就不是这个局面了?又想起今天这场大戏,新君迫不及待的,要对自己这个圣母动手了,哪怕自己不和他的母亲争什么,新君都把自己当做眼中钉了。
她思想着,忏悔着,恍惚中,似乎嘟囔了一句“误我……”身边太监刚想问一声,却见张氏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前殿还在一片喜庆气氛中,嘉靖正拉着杨承祖的手,非要他与自己吃了晚膳再回去,一名伺候张太后的小太监,忽然跑来禀报:张圣母,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