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天,林光远和队里的同事都来看过我。岳琳没有来。林光远趁大家一起离开病房时,又返回来悄悄告诉我,岳琳今早又迟到了,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对桃子。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没跟大家一起来看我。
温妈妈和李燕也来了。李燕进门以后,一句话都没说。温妈妈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不停地削水果,削了好几个也没人吃,就放在盘子里。温妈妈告诉我,昨晚我出去时,她心里就慌慌的,总觉得不太踏实。后来蕊蕊妈妈打电话给她,说我有任务,当晚不能回家,她也是半信半疑。果然,今天早上又接到岳琳的电话,说了实情,她连忙通知了李燕,让李燕开车陪她一起来了。
我看出温妈妈很心疼我,便有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跟她说了几句笑话。结果温妈妈没笑,李燕在一旁&ldo;扑哧&rdo;笑了,笑完,却又扔下手里的水果,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我无声地叹气,看看温妈妈。她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借口她要回家去给我炖锅好汤,让李燕陪着我,到时候她再来换班。李燕不置可否,温妈妈又叮嘱了我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很安静。我躺着不方便动,只能看见李燕远远地坐在一边,低垂着头,长发几乎遮住整张脸,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水果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ldo;燕子。&rdo;我轻声叫她的小名。
李燕听到我的声音,显然注意到称呼的特别,有点儿不敢相信似地慢慢抬起脸,目光犹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的心软了,柔声对她说:&ldo;你坐过来好么?我说话有点儿吃力。&rdo;
她马上站起身,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我,走到我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仍是定定地看着我。
&ldo;昨天晚上,其实我是打算去找你、跟你谈谈的。&rdo;我慢慢说,&ldo;临时被这事儿耽搁了。谢谢你今天能陪老人家来看我。&rdo;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开了口:&ldo;我不是陪她。我是特意来看你的。&rdo;
&ldo;那更得谢谢你了。&rdo;
她眼圈一红,鼻子就有点儿堵了,问:&ldo;你找我,想跟我说什么?&rdo;不等我回答,马上又补了一句,&ldo;要是我不爱听的,最好别在今天说。&rdo;
我微笑起来,忽然觉得李燕也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要是她真的能够包容我的一切弱点,出自内心喜欢我,甚至有能力给我一点点帮助,促我走出所有阴影,那么我为什么不能真心去爱她、保护她呢?
&ldo;燕子。&rdo;我用少有的温柔语调对她说,&ldo;你现在看到了。我不仅在情感上很脆弱,而且这个身体也不像你想像得那么强壮,经不得太多的打击……&rdo;
她抢白我道:&ldo;谁告诉你我想像你的身体很强壮了?&rdo;说完,她的脸就刷地红了。赶紧又说,&ldo;谁的身子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啊,你以为你该是大力金刚?&rdo;
我因为她的联想,也有点儿难为情。我说:&ldo;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rdo;
她又一次抢白道:&ldo;谁又是什么意思啦?&rdo;
我叹了口气,不说了,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忽然哭了,眼泪自来水似地往下流,呜咽着说:&ldo;我都跟你说了,要是我不爱听的话,今天你就别说!你就急着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吗?&rdo;
我心里有点儿酸。她哭着,忽然俯下身子,趴在我的被子上,用被子堵住声音,放肆地大哭起来。我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穿透了薄薄的被子,触到我的皮肤,并一直渗透下去。我不由努力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到她哭得一抖一抖的头上。
她哭着,声音从被子下传来,闷闷的有些含糊:&ldo;你这个人,为什么老是让人那么心疼?怎么就恨你恨不起来呀……&rdo;
她的头发散落在被子上。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很快感受到了,努力抑制着哭泣,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
我轻声说:&ldo;燕子,你是个好姑娘,我喜欢你。&rdo;
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流着泪说:&ldo;你再说一遍。&rdo;
&ldo;燕子,我喜欢你。&rdo;我依她的话,又重复道。
她一脸的泪,笑了。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猛地拉开我的被子看,嘴里说:&ldo;别是你残废了才说这话的吧……&rdo;话没说完,她又哭了,把被子给我严严实实盖上,害怕有人反对似的嚷,&ldo;就算你残废了,我也乐意!你是个男人,说话要算数的啊……&rdo;
我微笑着,对她点头。
她又一次哭了。扑到我身上,弄痛了我的伤处。我一声不吭,感觉她伏在我身上,听到她边哭边说:&ldo;秦阳平,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早想对你说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rdo;
她哭着,一连串说了几十句&ldo;我爱你&rdo;。我看着病房的窗户,忽然看到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然而一定睛,我就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岳琳并没有在那里。她在做什么呢?我恍惚地想着,猛地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去想像这个女人了!
3
我住院的几天里,一直是李燕在照顾我。我已经从观察病房搬到了普通病房,三个病人同住一个房间。有一天李燕出去给我洗碗时,同房的病友悄声和我调侃,说我老婆又漂亮又体贴,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渐渐接受这事实。头两夜伤情较重,李燕便不回家。晚上租张躺椅睡在我的床边。黑暗中,她悄悄把手摸进我的被子,轻轻握住我的手,也不说话,就这样一直到睡着。我在周围起伏的鼾声中,体验着一种暗含惆怅的安宁。李燕的手是那么柔软滑腻,全无岁月的痕迹。握着它,我一动不动,总觉得不那么真实。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始终蒙着一层薄雾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方向。老是会担心,一只脚抬起来再落下去的时候,底下会不会是一个深渊。这是一种奇怪的矛盾的感觉,我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其中。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种受伤后的精神脆弱综合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