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元峰。
辰极岛九峰之中,以隐元峰最为神秘。戒律堂隐匿于此,外人无令不得进入。山中有树无花,有石无土;怪木扎根嶙峋岩石中,高耸连绵。有一道飞瀑自山间跌落,落为寒潭,弥漫幽凉水汽。
瀑布背后藏有黑狱,一直深入寒潭之下。
执风站在黑狱底部,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妖兽死尸。这是一具巨大的虫尸,足有二人高、十人长。但尸体几乎只剩了一具空壳,只有狰狞的复眼死死睁着,口器上还留有被烧灼的痕迹。
骨架雪白。
“执风院使。”有人在背后叫他,“找我何事?”
执风转身看去。
黑狱四面留有空隙,足以让天光渗入。道道天光好似金色的绫缎,薄而透,吝啬地带来些许光明。而在这道道光明之下,立着个白衣人。他头顶有一只半透明的翠色小冠,在稀薄的天光里折射出晶莹的色彩。
而另一些天光,则照亮了他唇边微微上扬的弧度。那是一个随时都准备好的笑容。
“卫师弟,这具虫尸不正常……咳……”执风哑着嗓子咳嗽了一会儿,手腕瘦得能看清每一寸骨骼的形状,但在嘶哑的咳嗽声里,他的语气却依旧淡然冷静,“你看,它的骨架是雪白的。”
白衣的剑修站在漆黑的黑狱里,投去一瞥。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很正常。具足虫的骨架原本就是雪白的。”剑修的声音像一杯永远不会变化的温水。
执风微微一笑:“这辰极岛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这话,除了卫师弟。没有谁比你更了解魔气。你一定看得出,这只具足虫生前已然妖兽化。从它的口器中还能检测出魔气的残余。”
卫枕流也同样微微一笑:“这是执风院使从何处猎来的?”
执风沉默片刻,有些苦笑:“若我说是在辰极岛上发现的,卫师弟信不信?就在摇光峰一侧的地下,很接近岛上灵脉。这孽畜恐怕是想污染岛上清气,教所有人都感染魔气……但在我们发现它时,这孽畜已经被消融了血肉,连魔气也被蚕食得只剩些许。”
卫枕流轻轻一挑眉。微弱的天光里,他的微笑是如此沉静,唯有眉心那一点红痕好似被火焰吻过,掐不去那一缕灼灼之意。
“这岛上,唯一能吸取魔气的就是我。”他了然,“执风师兄怀疑我?”
“并非如此。”执风连忙解释,却又咳了好一会儿,直咳得黑狱里四面八方都是回声,他才咽下那一口淡淡的血腥味,说,“这具足虫潜伏岛上,必然有内鬼遮掩。我们已经调查过,这孽畜死亡的时间,正与谢师妹在海边悟得太阿剑意的时点相同。”
本就安静的黑狱忽然变得更加安静。方才还有些许虫鸣,这会儿连那微微的声响也都停下了。
因为有一股比水汽更幽凉的压迫之意淡淡盘旋。
卫枕流笑意不变:“执风师兄怀疑我师妹?”
“快将你那些杀气收起来。”执风有些无奈,有些好笑,却更多有些心惊,“谢师妹走的是堂皇正道,怎么会和魔气有关?倒是她一朝悟得日月剑法,就引动太阳真火。太阳真火是天下邪魔克星,只一缕就将潜伏地底的妖兽杀死,避免了可能的灾祸,让人钦佩不已。”
执风说:“但我担心,幕后之人被谢师妹坏了计划,会不会拿她泄愤……”
他一边说,一边密切注视着卫枕流的反应。执风坐在院使的位置上已有多年;很多时候并不是他想不想信任一个人,而是他的位置要求他对每一个人都保持怀疑。在脱离感情之后,纯粹的理性不得不为他建构出这样一个可能:卫师弟与具足虫有关,只是因为坏事的是他看重的师妹,才没有下手。
毕竟,岛上有魔气的除了他,还有谁?护山大阵已平稳地运转了十万年,从未忽略任何魔气。
卫枕流的反应却十分正常。
他立即皱眉,有些责备道:“执风师兄,你应该早和我说这事!这都过去了一月有余,幸好我师妹没出事。不行,今后我需要更看顾她一些。”
说着竟然转身就要走。
执风更加好笑,同时也更加放松起来。他开口道:“卫师弟,你别急。四六给我传信,谢师妹刚刚在斗法台上同摇光峰的柳清灵师妹斗了一场,之后又去了洞明峰。洞明峰主是玄德境修为,不会让谢师妹出事。我叫你来又不是让你白跑一趟。这具足虫魔气未除,还要劳烦你。”
剑修闻言转身,叹了口气,说:“我倒忘了,我还是个做白工的。”
就走过去,抬起手,对着具足虫的尸骸一点。忽然地,那巨大的虫尸猛然一抖!
昂——
一道扭曲的幻影发出凄厉鸣叫,正是那具足虫的模样!它浮起在尸骸上,扭动挣扎不止,形状极为可怖。
在场的两名仙家子弟却面色平淡,像是早已看惯。妖兽的血脉本就被魔气污染,再得到外来魔气补充,常常蕴养出“二重身”。如果让二重身逃走,就会出现新的魔化具足虫。
不多时,那道“幻影”就被拉扯下来,在剑修手中化为齑粉。紧接着,整个具足虫的尸骸也灰飞烟灭。
有一刹那,卫枕流的眼里出现了一种极度的漠然;血色在漠然中沉默翻涌,映照出的并非眼前纷纷扬扬的白骨碎屑,而是无数尸山血海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