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对他感激地笑了笑,收拾好厨房,又烧了几盆水倒在浴桶里,水温刚好,方泽生脱了衣裳,露出两条疤痕狰狞的废腿,任哑叔扶着,缓缓坐在水里面。
淡淡的草药香从身后传来,哑叔又颤颤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还没倒进去,就被方泽生挡住了:“收起来吧,明天陈富要来。”陈富就是王秀禾嘴里的陈大夫,前些年在楚州城开了家医馆,据说医术精湛,却治了几年,都没把方泽生的腿治起来。
哑叔听到这个名字明显一怔,枯瘦的手指不住打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破锣一样的嗓子沙沙拉拉地,干声呜咽起来。
方泽生看他一眼,只说了句:“无妨。”
哑叔红着眼点头,比划道:二爷,真的要留下吗?
方泽生垂下眸子没再出声,看着泡在水里的废腿,摇了摇头。
锦堂夜市,花灯万朵,益州的荣昌街、江陵的玉福巷相似与之相似,都是夜里热闹。本朝不宵禁,街市上熙熙攘攘的比白天还要热闹,皮影糖人,果脯蜜饯,三宝抱着一兜糍糕边吃边走,可算是忘了家乡的好。
“还吃什么?”付景轩从头走到尾看了一路,走到巷子尽头,终于停下脚步。
三宝撑得两颊圆圆鼓鼓,咽下嘴里的糕点说:“不吃了不吃了,少爷,咱们回吗?”
付景轩抬眼,瞧见天上挂着一轮银盘似的月亮,随手掏出一定银子,扣在卖花灯的推车上,说了句:“回。”
亥时左右,院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方泽生一早熄了灯,付景轩的被子也让哑叔抱了回了主屋。明眼人看见灯灭了,就该知道怎么回事,付景轩也不例外,回来之后没进书房,但也没回屋里。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时不时传进耳朵,“吱吱呀呀”的车轮响不停地辗着院子里的石板砖,方泽生躺在长榻上皱了皱眉,喊了声守在门口的哑叔,却半晌没人回应,直到一个时辰后,虛掩着的门开了,付景轩提着一盏小灯走进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就知道你还没睡。”
方泽生看了他半晌,平静地闭上眼,淡淡道:“现在睡了。”
付景轩大笑了两声,毫无预兆地附下身,双手穿过方泽生的腋下搂住了他僵直的背脊,把他扶了起来。
“你做什么!?”方泽生大骇,挣扎地想要甩开付景轩的双手,却被付景轩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上半身。方泽生虽然常年坐在轮椅上,身形却高瘦挺拔,若是真的站起了恐比付二爷还要高出半个头,他一身骨头沉甸甸的,哪怕来个壮硕的汉子都不一定能轻松挪动,更别提二爷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富贵公子,“付景轩!放手!”
方泽生连日来的冷漠外壳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付二爷鼻尖冒汗,手脚并用,连拖带抱地硬是把方大当家挪到了轮椅上。
方泽生胸膛起伏,刚想问他缘由,就被迫披上了一件外套。
付景轩气喘连连,推着他一步步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外月白风清,虫声“喳喳”悦耳。
五步台阶下空出一条窄路,道路两旁似乎多了不少东西,方泽生在夜色里看也看不真切,只知道半空当中,挂着一排排彩色的花灯。
付景轩拍了拍手,三宝和哑叔像是听到信号,各自拿了一个火折子走出来,将花灯点亮。
刹时,院中宛如白昼,每盏灯下都摆着一个小摊贩的推车,车上花样繁多,有卖甜品小吃的,有卖风车面具的,还有刚刚吹到一半的糖人,没来得及捏出个笑模样,就被强买了回来,委屈巴巴地撇着嘴。
摊车挨挨挤挤,货品琳琅满目,犄角旮旯竟然还竖着一面算命幡子,就连乞丐的破碗,连带里面的几枚铜钱,都摆在地上。
方泽生深潭一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紧紧扶着轮椅,怔怔地说:“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付景轩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只是瞧今晚月色刚好。”
“就把锦堂夜市变小了搬过来,想同你灯下赏月。”
第11章
凌晨十分,外宅的灯还亮着,翠儿匆匆而来,推开了客房的门。
王夫人正坐在铜镜前卸面妆,手边放着一碗上品燕窝,撇了一勺放到嘴里,润了润喉咙,“里院折腾完了?”
翠儿说:“是。”
王夫人问:“方泽生是个什么表现?”
翠儿说:“到也没瞧出有多高兴。”她蹲下为王夫人捶腿:“您说付二爷这么上赶着图的什么?”
王夫人放下勺子,随手打开一个妆盒,里面没有胭脂水粉,倒是放了满满当当一沓子书信,笑道:“人活一辈子,不过就是个七情六欲,付二少爷念儿时情分,瞧见方泽生现在这幅模样心存怜悯,人之常情。”
翠儿道:“那也太费心思了罢?”
王夫人说:“他俩儿时交好,这点不算什么。”
翠儿轱辘着眼珠:“那夫人为什么答应柳氏让付景轩嫁过来,这不是给方泽生找了个帮手吗?若他想要夺回”
王夫人瞥她:“方家的当家始终都是方泽生,我不过是帮他打理生意而已,哪来的夺不夺呢?”
翠儿急忙改口:“夫人说的是,可他若是帮着方泽生可怎么办?”
“凭他一个?”王夫人说着走到床边,落下床帐:“倒不是我瞧不上付景轩,那可是个鬼灵精,柳如烟都拿他头疼,我又怎么能轻看了他?答应帮柳如烟这个忙,不过是为了生意场上的人情事,至于他来了以后帮不帮方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