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捞不到好处的步千岁,不禁再次为聂青翼那说变脸就变脸的性格而感到丧气。这个老友,所有人在初次与他相见时,总会犯了个错误,以为他只是个天生就少根筋,对人没什么威胁性的练染师,根本就不远什么生意经,还认为他迟早会把聂府的祖业给败光。可是在与他相处过后,众人才发现他是个可以在嘴边挂着傻笑、做出没什么大脑的事,但在下一刻,他又变成了市侩又小奸小恶的男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无论是什么人,他也要一分一毫的算得清清楚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是个超级没常识的园丁。即使是百花萧条的撷秋,他仍是辛勤地为花儿们灌溉;大雪天的,他日日都跑去浇花浇树浇盆栽,也不怕那些无辜的植物因他那多余的爱心而被冻成冰雕。但他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却培育出许多不同品种的异花。经由他一手栽培的花朵,无论任何品种,季季都绽放,而那夺人炫目的色彩,更是连皇宫御院里也培养不出来的。经由他的手,那些花儿淬染出来供作染纱原料的花汁,珍贵得有如黄金一般,即使一桶千金,抢破头想买的也大有人在,令人真不知该说他养花浇水的举动是鸡婆没大脑呢?还是他的心机太深太聪明了?“要不要看看我最新练染成功的丝纱?”聂青翼在他仍在思考时,伸出手向他邀请,“今天的冬阳不错,我将它们拿出来晒了。”“先看看货也好。”步千岁也觉得先看完货,他才好决定今年该标什么价钱比较妥当。步出聂府,在聂府府后那占地数百亩,用来植花淬染的花圃,在北风的吹拂下,老远就飘来了数不清的异香,让还没有走到花圃的步千岁,再一次诚实地说出他藏在心底已久的看法。“这些不要脸的花……”步千岁丝毫不掩饰他那张恶毒的嘴。“果然是一人种一款,什么人就种什么花。”种的人和花都一样的搞不清楚季节状况。“嘴巴给我小心点。”聂青翼朝他亮出了一只拳头。聪明的步千岁马上见风转舵,“我是在说奇人种异花。”顺着花圃小道,穿过各色花朵所造成的曲花幽径才能抵达的练染房,抬首远望,远远的就看到那些在风中翻飞,在冬日暖阳下待晒的丝纱。但仔细评估货物价值的步千岁,在这里除了看到那丝丝缕缕比什么都珍贵的丝纱外,还看到了另一个像在玩躲猫猫般躲了聂青翼好一阵子的绛棠。他以肘撞了撞身旁的聂青翼朝他提醒,“那个不是你病了好些天的未婚妻吗?”聂青翼转首看去,在一片缤纷的色彩中见着了那个一身白净丝裳,面容单薄干净、眉目如画,嘴边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小巧笑靥,正在欣赏他所染的丝纱的绛棠。他脑际里的思考在瞬间全然抽空,只徒留她那抹看似轻浅,却又深深印烙在他心中的笑意。他很想掏取她的笑颜,让它恒久地停留在他的掌心里,只为他徐徐舒放。在数百上千的竹棚所搭的晒架下,绛棠的指尖恋恋地拂过风中每一串飘荡的丝纱,和轻柔质感,一一从她的指梢间流泄而过,绛红、绛紫、杏黄、金黄的色纱,交织出一幅向晚天边的霞彩;翠蓝、藏青、湖绿、墨绿,勾勒出一幅远山近水蓊翠的绿景;缥、皂、紫、韶、缙,构成了一座锦簇绩纷的花城。即使在这个深雪所封的隆冬、时分,聂青翼的一双巧手,也能让春日提早降临。他对花儿的深情厚意,不只在它们盛绽之时,更在它们花凋令人惋惜之后尽现。花的美、花的好处,他全都保留了下来,为花儿营造了一个能够永恒瑰丽的世界,不让它们只能在匆匆绽放后,成为一幕令人只能回想的陈旧片景。丁香、玫瑰、相思树等香味悄悄渗进空气里,随着串串丝纱摆荡飘动,绛棠深深吸嗅着如此难得的百种花朵混淆的芳香,暖暖的冬阳晒在她的脸颊上,令她忍不住闭上眼舒适地体会聚合在她四处的百香和融融日光,感觉自己向来冰冷的身子逐渐暖和了起来,仿佛就要融化在这片聂青翼所营造出来的冬日里。“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步干岁在聂青翼忍不住想走上前接近佳人时,忙在他耳边提醒,“即使你的手再痒,也把它忍下来。”眼中只有绛棠的聂青翼推开他,直直地朝绛棠走去,并且放轻了脚步,怕会惊扰了眼前的这幅美景,也怕再次把这个美人吓得掩吐欲逃。“你今日看来好多了。”他站在与她甚近的距离轻声的放口,就看到原陶醉在斑澜色纱中的绛棠急急旋过身,张大了一双水眸有些恐惧地看着他。“嗯。”绛棠缓慢地朝他颔首,想要试着不露痕迹地离这个老是带给她水祸的男人远一点,并且强撑着脸色,不要让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表情流露出来。“我听娘说,你是个织锦娘。”他更朝她踱近步伐,偏首笑问:“有看喜欢的丝纱吗?”望着他脸上那份无害的笑意,以及他身边没半个能够再泼她水的工具,让绛棠忍不住悄悄地放下了对他的戒心。“太多了。”她笑靥如花地抚着架上垂坠而下的丝纱,“这些颜色,每个都那么令人爱不释手。”为了她的笑意,聂青翼二话不说地将棚架上的各色丝纱取下,将数束已漂洗过并晒好的丝纱递至她的掌心里,在她的指间缠绕着。绛棠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的举动,“你在做什么?”“让你爱不释手。”他挑惑地朝她徐笑,双手合按着她的柔荑,脸上带了份非要她收下不可的执着。她惊喜地睁大了眼,“你要……送给我?”这些看来要费资千金的高级丝纱,他舍得割爱?“都送给你。”他毫不犹豫地向她点头,并刻意将她的一双小手紧紧覆握在他的大掌里。“为什么?”感觉他暖融融的体温渐渐地渗进了她冰凉的小手里,绛棠不禁臊红了脸,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却不让。“只有你才是最配拥有它们的人。”他缓缓地将她拉近面前,低哑地在她的耳畔轻喃,“我相信你这个名噪一时的织锦娘,一定能够织出它们最美的丰采。”绛棠微微侧过俏脸,专注地打量起他。原来这个男人的脑袋里,装的也不完全是水嘛,而且,他似乎已经将她的过去都给打听清楚了,知道她的喜好、她的专长,并且十分放心将这么美的东西交给她,丝毫不吝惜。或许,他是真把她这名未婚妻放在他的心坎上,并不只是随手指来把她搁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的。他的气息,浅浅地吹拂在她的面庞上,细细密密的,如他那紧握着她的大掌,正在她的眼眉间轻抚,令她悄然地卸下了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在心中存有的防卫,令她不住地想再多看他一眼,多了解他一分。她的心,有些动摇。无上的满足感,在聂青翼的心头泛滥着,只因她瞅着他的目光,是那般地真切,本来那远得他无法靠近的她,此刻就这么放下了她的心防与他亲近。他的目光再三地流连在她素净的面容上,不知怎地,总觉得似乎少了些色彩,于是他再自棚架上取来更多的丝纱,纷纷缠绕在她的发上、她的身上,让她本来素净无色的样貌,平添了许多色彩,看来就像朵色彩艳艳的粉妆人儿,有种令他心荡神驰的异样美丽。被他弄得好像是掉进彩色堆里的绛棠,对这个老是让她摸不清在想什么的男人,再次无力地翻着白眼。“你今天不想再浇我水了吗?”现在他又换了一个新花样来捉弄她吗?聂青翼的表情显得很忍让,“我正在尽力忍下我的冲动。”为了她,他得忍下已有二十多年的积习,不然又会让她在床上躺上个数日,而在这数日间,他将无法见到她那诱惑他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