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曼绿提出分手后,外人看来段培风没有什么不同,他仍旧待人亲切和善,工作上也依然认真负责,无论何时见到他,还是那么成熟稳重,风度翩翩,没有人晓得他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他的身体像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生活作息,只是躯壳按着习惯运作着,他的心、他的灵魂不知遗落在何处,失去对外界的感应。他走着,感觉不到脚底踩着土地;他吃饭,味蕾尝不出酸甜苦辣;他睡觉,醒来却比彻夜未眠还要疲累。偶尔他会稍稍恢复神智,但整副心思又会陷入一种无穷无尽的思考回圈中——为什么她会提出分手?他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或是什么做得不够?犹记得他出国时她还依依不舍,恨不得钻进他的行李箱跟他一起走,前后不过十几天,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他再怎么摧残自己的脑袋也不可能得到明确的答案,因为他不是她,不可能明白她作出决定的思考过程。这种动弹不得的状况实在足以将人逼疯,他不断地回想,可想不出问题点,想问却找不到人问,而他又太过正人君子,不肯强人所难,无法逼着邬曼绿非得给他一个「为什么」。有时,两人碰巧在中庭、垃圾集中处遇见,他是那样高兴,渴望再跟她说说话,可她总一副老鼠见到猫似的,溜得比什么都快,留下一脸落寞的他。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复原能力变差了,段培风无法像过去那样,轻松地告诉自己——「接受、放下、遗忘」。这样日复一日,不知何处是尽头,他感觉自己正在分崩离析中。失去邬曼绿,他像失去了一半的自己。「培风啊,这么巧,现在才下班?」听见问话声,段培风幽幽地从恍神中醒来,发现自己面对着电梯,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廖妈妈,什么时候上来的?」从电梯出来的是原本住十三楼的廖妈妈,也就是邬曼绿的房东,因为她儿子接她到台中同住,所以才将房子出租,他也才因此有机会认识邬曼绿。「还不是我那个房客……」廖妈妈叹了口气,抱怨说:「才租了半年多就不租了,害得我还得再跑一趟,登报纸出租。」「不租了,为什么?」段培风讶异问道。「只说住不惯,我看她精神真的也不大好,大概是前面在盖大楼的关系,有些人比较浅眠,怕吵,她的工作又常熬夜……」廖妈妈哇啦哇啦说了一堆,段培风脑中却只装得下「邬曼绿要搬家」这几个字。「什么时候搬?」「大概这一、两天吧,我刚刚看她已经在打包装箱了,其实那个邬小姐人还算不错,押金也没说要拿回去,就是又得拜托一楼的林太太帮我保管钥匙带房客看房子,老是麻烦人家,真不好意思……」「廖妈妈,房子我租。」「咦?你租那房子做什么?」「总之,你先别登租屋广告,这个月的房租我给你,看什么时候要签租赁契约,你有空再告诉我。」「哎唷,不急,你有朋友要租的话,等那个邬小姐搬走,我钥匙先交给你,租金不急……」「那好,我们下次再聊,你有我的电话,随时可以打给我。」段培风匆匆话别,连忙登上电梯,直奔十三楼。邬曼绿要搬家?她竟然打算不告而别,悄悄地搬走?!段培风听见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慌了,原来,最坏的情况还没发生,至少他现在还看得见她、感觉得到她,还能照顾得到她,可万一她搬走了……他是不是再也得不到她的消息,他们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关联了?他无法想像那样可怕、空白的生活。原本,他还存着一丝希望,虽然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惹她生气,但也许过一阵子她气消了,以她藏不住心事的个性,会主动告诉他,他还有机会弥补过失。但,她真的没有一点眷恋,可以如此潇洒离开?电梯抵达十三楼,一跨出去就是邬曼绿的住处,他按下门铃,然后快速走到一旁门眼看不到的角落。他知道,如果邬曼绿看见他,铁定不会开门。过一会儿,门内没有动静了,他再按,再躲起来。如此反覆,直到第四次,邬曼绿气呼呼地打开大门,怒骂——「哪个活得不耐烦的臭小孩在玩门铃?!」段培风这时闪身出现。「是我。」「你——」她愣住。这是这一个月来,段培风首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她。先前好不容易养胖的几两肉,没了,她又瘦了,还带着明显的黑眼圈,他好心疼。邬曼绿只愣住两秒,很快便想退回屋里把大门关上,但是,段培风的动作更快,一把拦住大门,挤身进门。他一贴近,感受到自他身体传来的温度,她已经晕眩,不得不往后退,远离这令她思念欲狂的男人。她怕,不离他远一点,她会忍不住冲过去抱他、狂吻他。段培风进门,将门关上。举目望去,地上一落大纸箱,她真的在打包装箱。「你要搬家?」他痛苦问道。「嗯。」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告诉我为什么分手,不给我机会解释,就这样走了?」她摇头,紧咬着下嘴唇。「小绿,看着我。」他走向她,握住她的肩。她微微抬起头,但视线却不敢落在他脸上。「我爱你。」他怕自己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怕她不清楚他对她的感情,怕她想听这三个字而他一直忘了告诉她。她迅速低下头,泪水就这么硬生生地滚落地面。「说这个做什么……」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更洒脱、更不在乎一些,可是,听见他声音里的落寞,她痛得像什么东西直往心头钻。「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不愿逼她,只希望她留下。「能不能不要走?」「这样碰面,尴尬。」她尽量把话说短,以免他听出她的哽咽。他忽地槌打起自己胸口,太多太多的话憋在心底不能畅快说出来,他喘不过气来,快疯了。谁说他没有脾气?谁说他没有情绪?谁说他不懂悲伤?那只是因为他还没遇见邬曼绿,还不知道自己竟会为爱如此疯狂、失去理智。「你干么这样?!」她吓到,紧抓住他的手。「你不说,也不让我问,我又笨,猜不透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然后,你打算这样一走了之,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是男人,但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痛……」是的,他感觉到痛,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忍不住哭了。离开他,她何尝不痛?「别哭……」他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我不是要逼你……」邬曼绿的脸颊贴在他厚实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笃的心跳声,感觉自己就要崩溃。她有病,自以为是的病,那天她为什么要答应宋郁婷,为什么她非得离开段培风不可?俗话不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装什么清高,搞什么大义灭亲啊?!不过,话虽这么说,那种损人利己的事她无论如何还是做不出来。「小绿……有没有可能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如果不问清楚就这样分手,是不是很可惜?」「误会?」邬曼绿是没问过他,因为答应过宋郁婷不能告诉段培风她来找过自己的事。「是啊,比如说你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其实,有些事就算亲眼见到,事实也未必就是看到的那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很可能误导我们作出错误的判断,沟通,凡事摊开来说是避免误会最好的方法。」见她愿意谈,他燃起希望,积极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