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朱彦向人吹嘘说,赤山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至少在赤山范围内,很少有人会去质疑这句话。然而……杀人森林,擅闯者的坟墓,死亡与恐怖之地……呓语森林有很多不祥的称谓,即使对于朱彦来说,它也是不解之存在。他洞悉红石城主人的房中秘事,却弄不明白呓语森林的秘密。
即使如今穿行在其中。一切都像午夜的谜梦一般怪诞。他进入了传说中的森林,活生生的,在其中疾步前进,所见所闻,前所未有。
在库库的带领下,他跟随荀舟成为了这一天第二批离开呓语森林的人。呓语森林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同一天有两批持证者出现。库库虽然很少说话,但至少也把这一点告诉了他们。
库库是一只杜鹃鸟,但长得和秃鹫差不多大。第一次听到库库开口说人话的时候,朱彦不得不承认他被吓了一跳。呓语森林充满了他无法理解的东西,雪季在这里消失,巨大的古树会说话,一些叶子和花朵有房屋那么大,这里他认识的植物很少,所见大多是新鲜而陌生的。不过也有一些熟悉的动物,像眼前这只怪鸟,还有枝桠间出没的松鼠,悬在树干上警惕地看着他们的猴子,时不时发出美妙歌声的看起来正常的鸟儿,还有萤火虫——应该是萤火虫之类的虫子,也比正常的要大得多,它们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灯笼,和一些奇怪的发光的植物一起,给森林提供了光明。
其实这座森林并不需要什么光明,那些光亮也不是特意为谁而准备的,它们只是生活在这森林里,正好能发光罢了。
作为向导,库库不冷不热,对朱彦的提问听而不闻,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和他们说。朱彦意识到这只怪物不喜欢他们,它浑身看上去都是“森林和我都不欢迎你们”的样子,一切都是看在使徒之证的份上,于是他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不过所幸这只鸟还是具备了“森林之友”起码的职业道德,引路之外还向他们指明了目的地的大概位置。
国师大人也很少说话,他和库库几乎没有直接交谈过。朱彦一路观察着这位年逾七十的老者,想从他身上发现一些什么。这是个难以揣测的人物,不会在脸上或者动作上泄漏他的真实想法,就如一本古语写成的典籍,摆在眼前却什么也看不懂。但朱彦没有忘记,那黄老头称呼他为“叛教者”。
即使朱彦主动套近乎,得到的回应也是不痛不痒的客气话。名义上国师是找一位向导,但在呓语森林里向导另有其人,朱彦什么也做不了,他不禁有些不安,自己来这里究竟是因为什么。国师想从他的陪伴中得到什么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心事重重。当他们走出森林时,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进入夜晚时分,天火星孤零零地挂在天幕上,一弯冷月指引他们前行。森林独有的静谧被真实的风雪声取代,骤降的温度反而令朱彦觉得舒服得多,那封闭的空间里实在太压抑了。
荀舟的体能让朱彦吃惊。铁拳寺的领袖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七十岁的老人,他的身体里充满了活力,全程几乎没有休息,一直在前进。说话也会消耗体力,这或许是他保持安静的原因。走在坡度很大的山壁上时,深一脚浅一脚,长筒皮靴在雪里蹬踏,国师始终健步如飞,这让朱彦自愧不如。
险峻的龙角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想起上古传说中的天地之战。苍鹰打断了灵龙之角,但赢得对决的是灵龙。这也许真的是灵龙的一部分,就像绵延起伏的龙鳞之墙。这些都是神做出的牺牲。即使是神赢得胜利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这些年来似乎太顺利了些,不禁想自己是不是有欠着旧债。
那片柏树林高大密实,但月光仍能渗透枝桠和树叶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阴影。我在阴影中前行,朝着未知的方向。这也许是一趟还债之旅。
在林中穿行时,荀舟放慢了步伐,他在有意调理气息,即使他是那么强大,强大到……朱彦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但毕竟还是个老人。当他看到前方村子的朦朦胧胧的轮廓时,荀舟显得小心翼翼,走得更慢。
低矮的挡风墙,压满积雪的倾斜屋顶,一排排利如獠牙的冰柱,这看来是座寻常不过的北方村落,但给朱彦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片林子之后冒出一座村落很突兀,这里是通向荒凉原野的路,为什么在这动荡的边疆会有一个从未听闻的村落?
而国师大人似乎对他们要遇到的一切有了相当的准备和了解,他好像一早就知道穿越呓语森林有森林之友引导,离开森林后会有这么样一个村落。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越发不安。
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即使是还债之旅,那也是他应该还的。已经来了,不可能回头,只能走下去,一直到底。
他们进入了村子,走在大道上,月光像斗篷般披在他们身上,在发绿的雪地上拉出倾斜的长影。荀舟并不说话,只往前走,他手中的法杖有规律地在雪地上划过,点一下,迈一步。这村子稀奇古怪的建筑风格让朱彦觉得十分惊异,他本以为这是拳民的领域,但越往里走,越是光怪陆离,不过这一切似乎没有对荀舟产生什么影响,朱彦也只好把自己的惊讶和疑问压在了肚子里。
除了轻微的风声外,四下一片寂静,道路弯弯绕绕,在外观离奇的房屋间穿行,朱彦不禁想知道这村子称谓为何,有着怎样的住民。这应该是荒凉原野的前哨站,那么这里的安静就充满了危险。
当他们看到那间屋顶竖着墓碑的房子时,荀舟停了下来。门缝泄露出里面的光亮,这里面会是什么?
“国师,这里是?”当离得足够近时,他看到了墓碑上的“往返”两个字。
“一所邪恶的古怪房子。”国师把法杖插在雪里,绒布上的彩色已经被雪花遮盖,“里面有邪恶的生物。”
朱彦能感应到一股说不出的压抑从门缝里冒出来,里面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控制气场,他们是拳民而且学过拳术?门内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清楚地感知得到。压抑感越来越强烈,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让他呼吸变得困难。
那扇褐色的木门忽然之间开了,里面散发出亮眼的白光,刺激得他别过头去。顷刻后他适应了光线,看到里面走出四个人影来。那些人趋近他们,逐渐清晰,四人面色都一般严峻阴沉,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欢迎到来”的样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比荀舟老得多的光头僧侣,满脸的皮褶子让人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一双灰色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宝石。后面是一个同样老的老太婆,眼小鼻尖,嘴唇薄而且扁,向里凹陷,颧骨高的出奇,显得十分丑陋,披着棕色毛斗篷的身子缩成了状,看起来站稳身体都有些困难。
一个用厚厚的黑麻布包着额头的人用奇特的眼睛打量着他们——他的眼睛长得奇大,往外凸出,眸子是紫色的。他的嘴也同样奇特,特别宽,嘴角延伸到了鬓角下。这张嘴让他看来就像是个怪物。他穿着件一身五彩布料编织成的奇特衣服,袖子一长一短,一松一紧,胸前的布料堆成了一排排的褶子,每一排都是不同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两侧下摆特别地长,几乎拖到了地上。
第四位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一头火红的短卷发,苍白的皮肤,这么冷的天气穿得也不多,一身黑得发亮的皮袄皮裤勾勒出她丰满动人的身材,她看来就是那种能让大部分男人疯狂的女人,身上到处都是皮环和扣眼,身后似乎还有个什么东西摆来摆去。朱彦仔细看了看,似乎是一条尾巴。
这四个人走到他们面前站定,那满脸皮褶子的老僧侣用同样苍老的声音发问:“你们打算到哪里去?”
荀舟法杖一点,朝前走了一步,平静地回答:“我路过这里,正要继续赶路。”
那老太婆尖刻的声音说:“你要赶路,那就是离开这里,往回走,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不走回头路,前面还有路,我要走的就是那一条。”荀舟伸出食指,指着前方,“我走了很远的距离,就是为了到那边去,我不喜欢被人阻拦。很不喜欢。”
他的语气温和,就像在和朋友们闲话家常。
那额头上缠着黑麻布的大嘴男人瞪着一双紫瞳,咧开嘴说:“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威胁。”
“不是威胁,是忠告。”荀舟抚着银须,露出诡异的微笑。
“有意思!不过这里可不是呓语森林,如果我瞧一个持证者不顺眼,也没有什么协议能阻止我略施惩罚。”年轻美丽的女人扭动着臀部,在老僧侣身后走来走去,姿态性感撩人,尾巴摆动得很用力。但她并没有攻击动作,看来在等那老僧侣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