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纵横商场十余年,手段狠绝,树敌无数。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但是火没烧死他,水没淹死他,利刃没捅死他,羽箭没射死他,他以为是上天垂怜,却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林徹睁开双眼,惨然一笑。
到头来,他林徹的命,居然要毁在一个愚蠢的药材商的手里!简直是个笑话!
扈城紧紧抓着林徹的手,将匕首往自己胸口送,憔悴的面容上满是哀求的神色:“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只有这样,他内心的愧疚才有可能减轻半分。
是他没将事情安排得周全!是他一时疏忽!是他谋了自家主子的性命!明知道那味药材极为重要,他还……
匕首的顶端已插入皮肉,鲜血迅速溢出,很快就染红了外袍。
“叮——”
林徹用尽余下的气力,挣开扈城的手将匕首掷在地上,蹙着眉头喘了口气:“如果你死有用的话,我一定杀你千百遍!”
林徹心里清楚,这事不能全怨扈城。他本以为在江州采集到的药材数量足以撑到新的植株长成,却万万没想到他的病情会突然恶化。为了续他的命,大夫不得不加大了用药的剂量,但这么一来,原本就稀缺的药引愈发捉襟见肘。
原本这也不妨事,只要再去江州一趟即可。姓蒲的图的是财,只要价码给的够高,他不会不松口。但坏就坏在这老匹夫实在太贪心!他心里想着“物以稀为贵”,竟将近千的植株焚烧殆尽,只余十余株藏于自己的府邸之中,喜滋滋地等着林徹来一掷千金。他未必是想要林徹的命,但却误打误撞将他逼到了绝路上!
这事本是扈城负责盯着的,但江州毕竟不在眼皮底下,林徹病重的时候他又整日忙前忙后,因此等蒲昌平焚药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时已经回天无术。
“咳……咳咳……”林徹剧烈地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憋出几丝病态的红晕。
“主子……主子!”扈城手足无措地倒出药丸捧在手心。
林徹吃力地摆摆手,眉宇间满是疲态:“吃一粒少一粒,我还想多活几……咳……几日……”
扈城红着眼,布满胡茬的下巴微微抽搐。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林徹不耐地蹙起眉头,语气刻薄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人。
扈城哽咽着摇头,说不出话来。
林徹往后重重地一躺:“剩下的药还够几天的量?”他的口吻似是极为淡定,但被攥紧的衣角却泄漏了他真实的心思。
“算上蒲昌平府上的那些……”扈城艰难地做出了回答,“能做十五日的量。”
“那新种的那些,几时能入药?”林徹直直望着房顶,耳畔却始终没有传来回答。他一怔,偏头去看,却发现地上跪着的汉子正无声地流着泪。
“扈城……”他下意识喊了他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明明快要死的人是他,为什么一个做奴才的会这么难过?林徹微微垂头,诱哄似的说道:“我总得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是吗?”
“啊——”地上的人突然痛苦地抱住了头,一张坚毅的脸因为极度的悲伤变得扭曲。
“一个月!怎么办才好……林主子,还要一个月啊!”
“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啊!是我!”
苦苦压抑的哭声找到了宣泄的机会,一时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呵、呵呵……”榻上的人突然轻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是宽容的,语气是轻快的,“我还以为得多久呢。”
“林主子……”扈城失了神。
“你呀……”林徹叹了口气,抬起消瘦的下巴轻声埋怨:“扈城,你可吓死我了!”
“不……不要紧吗?”扈城被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唬住了,后知后觉地抹了把快到淌到地上的鼻涕。
“要紧啊,当然要紧。”林徹的眸子倦怠地垂着,脸上却仍旧强打着精神,“虽然要紧,但也没到束手无策的境地。听说人穷的时候会把一文钱掰成两瓣来花,那我把一颗药掰成两瓣吃也不算犯规吧?”
这笑话着实冷,扈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相信他的主子,相信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种语气、每一种表情。他信赖他,就仿佛信徒全身心地信赖他们的神一样。既然主子都说不是束手无策,那就是有法子!他是那么厉害的人,一定早做了准备,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呢?他那么英明神武、无所不胜的主子,怎么会败给区区一场病呢?
“你去江州走一趟吧。”林徹轻咳了一声,眸子像往常那样亮了起来,“把药带回来,无论什么手段!”
“是!”扈城答应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房间。这次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得干净漂亮!
门一阖上,林徹眼中的光亮就同即将燃尽的灰烬一样一寸一寸灰败了下去。
“只剩半个月的命了啊……”他喃喃自语,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自嘲又悲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