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过会儿。”季眠不知道,过会儿究竟是多会儿,只记得之后很久过去,这人的“过会儿”都没能兑现。……卧室的窗帘没有被拉开,但早上十点钟的太阳轻松地穿过帘布的布料,将光芒投进屋内。季眠的意识从睡梦中清醒,眼皮缓缓睁开。有人坐在他旁边的床沿上,身影挡住了从帘布中透进来的光。段酌穿了件灰色薄毛衣,明显已经洗漱收拾过了,正侧着身子看他。季眠眼睛一睁开,就对上了段酌的视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盯着看他看。看人睡觉难道很好玩吗?季眠默默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挡住半张脸。段酌眼底浮着浅笑,见他醒来勾了勾唇角。“早。”他从没跟季眠这样打过招呼。季眠的脸腾一下红了。他哥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段酌搭在床边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手碰一下季眠的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能这么做。“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没睡着。”“哦。”“饿了吗?”“还好。”段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昨晚……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有的。”段酌顿了一下。“那舒服吗?”“……”季眠一噎,闭了嘴,齿关咬住。他觉得,他哥其实就是想问后面那句。天呐,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季眠心里的吐槽还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字眼,跟此刻的段酌非常搭。……太“骚”了。季眠很不想这样形容他。目光不经意扫到了段酌的耳根,很红。季眠怔了下,想到:原来他哥也会害羞啊。过了会儿,他说:“我想起床了。”段酌穿着衣服,人模狗样地坐在他面前,而自己却是赤着身子窝在被窝里。季眠有点别扭。段酌走到衣柜,取出衣裤,在递给季眠前很自觉地问了句:“要我帮你?”“……不用。哥你能转过去吗?”段酌垂眸,不大情愿地转过身。季眠迅速穿好上衣,到下面时却有点艰难。他忍着大腿的酸胀不适,两分钟后总算是下了床,绕过段酌。“去哪?”段酌问。“洗漱。”季眠说完,看也不看对方一眼,钻进浴室后迅速关上门,双手撑在洗脸台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放松。太奇怪了……季眠按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他甚至不敢去看段酌的眼睛,觉得那双噙着笑意的瞳孔中,仿佛有漩涡似的勾人心魄。就在昨天,季眠甚至还在动车上思考回来的时候应该怎么跟段酌打招呼。今早他们却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听到段酌笑着跟他说“早”。他们的关系转变太快,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季眠抿住嘴唇,觉得很不适应。这是他一时冲动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何昨夜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而他自己竟然没生出来半点抗拒的意思。但后悔吗?好像也不。密闭的空间里没有段酌,季眠刚刚冷静了几分,目光一转,不经意触及北侧玻璃门内的淋浴头,忽然就想起来:昨天他们在这里洗澡……“……”身体立刻又燥热起来。他忙别开脸,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给自己降温。……季眠洗漱完出去的时候,段酌就坐在床尾,一听到声音就望了过来。四目相接,季眠眨了两下眼睛:“哥?”怎么一直盯着他看?段酌的喉头动了动。他开始后悔自己起得太早,否则眼前的人就不是站在这儿,而是被他抱在怀里了。作为前一晚刚刚跟段酌有过亲密行为的人,季眠很清楚这人此刻在想什么。他沉默片刻,小声开口道:“现在才……早上。”这话听在段酌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另一种邀请。他直勾勾瞧着他,却没有动作。季眠觉得,他哥其实想要起身抱住他,但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就跟今天段酌早早醒来,穿戴好衣服坐在他身边一样。这人在顾忌着什么……季眠忽然想起来,那个初冬夜里他欠段酌的拥抱,那道湿淋淋的冷寂背影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晚,初冬冷冽的寒风从欲言又止的唇缝中钻入喉管,有些疼。在一阵怔然之后,季眠不知不觉走到了段酌身前。他在高处,而段酌坐在床沿,甚至需要仰头看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权从一开始就掌握在季眠手里。他是施予段酌权力的人,包括昨夜的种种。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中断他们两人的关系,将昨晚的一切都当作一场冲动致使的意外。段酌不是在顾忌什么,他只是在等待季眠的首肯,静默地等待一张宣判无罪或是死刑的判决书。意识到这一点后,季眠的心口一阵闷疼。他俯身,主动环住了段酌的脖颈。紧接着,他的腰被段酌的手臂勾紧了。段酌吻了吻他的耳廓。“季眠。”“嗯。”“后悔吗?”“……”季眠松开环着段酌颈部的手臂,两只手转而搭在他的肩膀和胸膛上,将身体支起来,无声地凝视着段酌藏着不安的深邃瞳孔。他的手按在段酌的胸前,感受到坚实肌肉下迅疾有力的心跳——竟然在紧张。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将柔软的吻印在段酌的嘴唇上。“没有的,哥。”“一直都没有。”季眠回来的消息自然要告诉穆语曼和孙齐。只是今年春节是穆语曼和顾霆婚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们在南方的浪漫小国度假,还要再过两日才能返程。孙齐今年是去了徐晓筱的家乡过年,也要晚一些回来。这正合了段酌的意。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季眠,后者去哪里都要跟着凑凑热闹。但季眠还没适应到情侣的关系转变,此前对段酌,他是完全将其当作年长者一样尊敬,习惯性地仰视着他。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平等了,甚至是他隐占上风。有时候,他只是随口喊了一声“哥”,段酌的吻就莫名其妙印了上来。总在季眠的意料之外,偶尔令他感到无措。农历正月初六,大部分的打工人都带着各种行李和满兜无法推拒的家乡土特产,启程前往各个城市开始忙碌的新一年。中午阳光好的时候,季眠下楼晒了会儿太阳,就看见了不下二十个拖着行李行色匆匆的男女。段酌把自己的躺椅让给他坐,自己则是占用了季眠的专用小马扎。他身高腿长,收着手脚坐在低矮的凳子上,显得格外委屈。季眠不由得弯起眼睛笑了,浅棕色的蓬松短发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笑容与几年前,段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心想真好,这笑容是属于他的。又有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青年,拉着黑色的皮箱,肩膀上挂了一个与他的形象很不搭配的装满杂物的编织袋,从木雕店门口经过。“什么时候走?”段酌问季眠道。“不知道。我想,等到元宵以后吧?学校目前也没什么事,也许能待到二月底。”段酌算了下日子,距离二月底还有半个月。“公司那边呢,不是在实习?”尽管这几个月段酌从没主动过问过季眠的情况,可每当穆语曼和孙齐提到季眠的名字时,他装作不在意,实则听得比谁都专注,一个字也没错过。所以,季眠目前还在公司实习的事情他也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