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没打算睡觉,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后压在靠背上?。盛笳关上?灯,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外。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雨声显得似乎更清楚了一些。盛笳刚才其实已经浑身湿得半透了,但裴铎没有?让她洗澡,说现在的?情况变化快,或许随时离开,让她忍受一晚上?。这其实并非盛笳第一次淋大?雨。姐姐确认去世后的?第三个夜晚,董韵依旧不允许她的?尸体被送去殡仪馆火葬,只是整天?整天?地守着。她不想看见任何人,让盛笳出去,盛笳饥肠辘辘,一个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随便点了一碗混沌。吃了三个,想起姐姐躺在病床上?的?脸,便觉得胃里泛恶心,付了钱跑出去。在狭窄的?小路上?绕了很多圈,才找到回去的?路,她紧紧捏着兜里的?老年手机,在一辆卡车在绿灯的?最后三秒穿过马路时,天?上?下雨了。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盛笳身上?只有?三十块钱,没有?雨伞,路上?不好打车,匆匆而过的?车溅起的?水很脏,盛笳贴着人行道的?最里面走。一家?小型麻辣烫点的?厨子刚巧端着装满红油的?垃圾桶,被雨阻隔了视线,快速跑过她,“唰”地将垃圾油倒进泔水桶。不是倒,或许是砸。浓烈的?气味即刻涌出来,盛笳穿着短裤的?小腿被溅上?了红油,慢慢流下去,染脏了鞋边。几根菜叶挂在垃圾桶边,还有?一些流下来的?油水混在雨中,漂浮在下水道旁,反射出异样?又好像彩虹的?光彩。大?雨声和汽笛声掩盖了她的?惊叫。厨子看了她一眼,没有?道歉,重新跑进店内。盛笳咬着牙,眼泪就这么忽然掉下来了,她捏着鼻子,抱着树坑干呕了许久。头发贴在脑门上?,她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帆布鞋像是一艘小船,每走一步,都有?雨水“咕叽咕叽”着。付钱时,店家?问她是否还好。盛笳只是问:“有?雨伞吗?”“最后一个刚刚被买走了——姑娘,要不你在店里躲一会儿雨?”盛笳盯着自己的?脚尖,鼻子重新开始泛酸,陌生人的?善意似乎总是最令人动容,可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脏,又怕长?时间?不回去要挨董韵的?训斥,她摇摇头,说了许多个“谢谢”。太难受了。从里到外。盛笳浑身又湿又黏又脏,或许还散发着臭味。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垃圾,站在公交站边,看着广告牌倒映着和女鬼并无二致的?自己。盛笳坚信,那是老天?为盛语的?一场复仇。而这是自己的?因果报应。自那天?之后,盛笳的?洁癖变成?了一种病。小腿上?沾着的?脏污时常会浮现在眼前,她总会觉得什么都还不够干净。最严重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用指甲抠刮过皮肤,直到泛红泛疼,最好留下疤,她才相信这是完全清洁了。大?约半个小时后,裴铎回来了。还是坐在沙发上?。盛笳蜷缩着身子,摸摸自己的?小腿,好像那年的?油污至今都未擦干净。裴铎很安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起身,喊了一下他的?名字。他睁开眼,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喉结滚动,回应她,“嗯。”“你准备一晚上?都这样?睡吗?”“怎么了?”盛笳深呼一口气,快速道:“上?来睡觉。”裴铎笑了一下,他抬手打开旁边的?灯,暗黄的?灯照清楚他疲惫的?脸。可他不显,反而故意问:“你说什么?”盛笳板着脸,“你听到了。”“没关系,我不困。”“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我怕车淹了。出去看了一眼。”“怎么样??”“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我开到坡上?了,也?幸好底盘高——你什么时候上?课?”“后天?。”“晚回去一天?有?影响么?”“……雨会越来越大?吗?”“嗯,有?可能,刚才服务生说这是七十多年来最大?的?雨。”盛笳低着头,“安全最重要,如果真的?回不去,那就算了。”裴铎走过去,俯身点了点她的?脑门,“也?有?可能待会儿雨太大?了,把?这儿淹没了,我们就得回v市逃命。”“大?雨夜开车?像电影一样?。”盛笳掀开窗帘一点儿,雨水像是一层厚实不透明的?膜,她看不清窗外,只能听到偶尔的?鸣笛声。回头,抬着头望向?裴铎,她下意识询问他的?看法,“似乎真的?很严重,这是木头房子,结实吗?”“不会有?事的?,再等等。”裴铎看了一眼手表,安慰她:“你先睡吧,我看情况,如果雨小了,就叫你起床,我们就开车往回走。”盛笳摩挲了一下手臂,这场雨来得突然,她没带那么多厚衣服,打了个喷嚏,“那你不睡了?”“嗯,不是很困。”他说的?话?一向?难辨真假,盛笳也?睡不着,在房间?翻翻找找,回头问:“喝咖啡吗?有?速溶的?。”“好。”盛笳披上?一件外套,低头烧水,她靠近门口,能听到楼道处不断有?人匆匆地走过,低声交谈着,为糟糕的?天?气而担忧。她低着头,看着壶嘴的?热气一点点冒出,突然笑起来。裴铎抬起眼,“怎么了?”盛笳摇摇头,说不清楚原因,只是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什么?”“我们被困住了……”她低声喃喃道,雨打得让她心烦意乱,之后的?计划或许都会因此?搁置或者推迟。她还有?论文要交,演讲要做,面试要参加……或许这些事情最后哪一个也?没完成?,她始终和裴铎被迫困在这个木屋里。雨不停,气压低得叫她喘不过来气,她大?口地呼吸,浑身难受,与此?同时又渴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那种可以掩盖掉难受的?痛。盛笳以为自己足够强壮,可少女时期的?一段回忆,一场大?雨就能让她异常恐惧,让她破碎。她抬起头,双眼异常明亮,“如果真的?发洪水了,你会害怕吗?”裴铎看了她一眼,“逃命的?时候哪顾得上?害怕?”水壶发出鸣叫,蒸汽喷出来,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警笛声。楼道里的?脚步声更加嘈杂,有?人急切敲门,高声道:“房屋有?倒塌的?风险。警察协助我们撤离,请你们快些收拾行李!”盛笳刚刚将水壶的?插电关掉,正要冲泡咖啡时,裴铎正色道:“别弄了,我们走。”“你不喝咖啡了?”“盛笳!”裴铎语气严厉了起来,他不知道她怎么了,抓起她的?胳膊,“把?外套穿上?,不用换睡衣了,现在就走。”他捞起自己的?双肩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外走。电梯口聚集着不少人,裴铎拉着盛笳直接从楼道下去。大?厅里,刘妍欣几人正围绕在一起,盘算着谁开车回去。见盛笳出来,她问:“你跟他一起走吗?”“嗯。我们一起走。”裴铎替她回答,又多问了一句,“你们谁开车?”刘妍欣指了指gary,“应该是他。”裴铎扫了一眼这个显然还有?些懵,且还泛着困的?男生,严肃道:“你们人多,其余人不要在车上?睡着,留司机一个开车,跟他说话?,别听歌,少用点,踩刹车的?时候别着急,外面是山路,哪怕是停路上?,也?比侧翻好。”“知道了。”gary点点头,看了一眼盛笳,“你俩打算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