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身后跟着的人竟是萧衍。在祁安府的地界上,萧衍便是那个身份最为尊贵的人,而此刻他却走在中年男人后面。
众女虽不认得中年男人,也已猜到他的身份并不会低。
予安抱着武奇起身见礼,举止之间尽是小女儿娇态。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已故去的母后是一个,小太子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当今圣上。
“父皇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予安将猫将军交到嬷嬷怀中,揽住皇上的右胳膊,拉着他在上首落座,却似乎没有见到萧衍,一个好脸色也不给。
皇上刚坐下,整了整长袍下缘,抬眼扫过众女、众猫,目光定在某处,似有一瞬恍惚。那双一贯深沉的眼眸中,在这一刻迸发出些许亮光,显露出他的惊艳与欣赏。
众人从来不曾见过龙颜,此时也不敢细看,全都战战兢兢地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只有轻焉在打量皇上。她对这个上一世的公爹没有害怕,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和蔼的长辈,她只是觉得奇怪——
皇上何时到的祁安府?赵文龙还跟着赵鸿魏在外迎龙呢,不曾听闻皇上驾临祁安府的消息,这样的大事,祁安府上下怎会毫无动静?
打量皇上的人是轻焉,引起皇上注意的人却并非轻焉。
纪梦也低着头,似乎在看她怀中的琵琶。旁人低头那是真的低头,只顶着个脑门心,而她却只是微微颔首,整张美丽的脸庞都还能被看见。
“你便是刚才弹奏琵琶的琴师?”皇上问。他原来早已到来,静立在远处听完琵琶曲才现身。
纪梦先前忧心贫苦百姓的说辞,虽没能打动予安,却令他十分动容。他是皇帝,肩上扛着整个国朝兴衰之重任,他时常也会觉得疲惫,想要有人为他分忧,纵然他身边有许多大臣,真正能替他办事,且将事办好的却并不多,他忧心羌人入侵,忧心百姓生计,忧心之事太多太多……今日,他却在这公主府中,听见一名琵琶伶人也在忧他所忧,顿觉心中宽慰不少。
他好奇有一颗仁义之心的伶人是何模样。
他见到了,没有失望,不但没有失望,甚至还很惊喜。
他想一睹芳容的琵琶伶人,不但琴技高超一绝,容貌也十分美丽。他仿若一个苦行已久的旅人,突然抬头,望见一片令他心旷神怡的风景,怎能不感到欣喜?
予安撒娇说,纪梦不肯留下,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让皇上下令罚纪梦以下犯上。皇上笑一笑,扫视众女一眼,“难道只有这伶人会弹琵琶?”
予安娇哼一声,“自然不只她会!”
皇上点头,又道:“那你又何必为难人?”
予安一下站起,撒气跺脚:“父皇!”
皇上拉她坐下,“让别人弹也一样。”他说着,目光落在轻焉身上,“就你来,弹一支琵琶曲,给咱们都听听。”
他并非是在随便乱点人,从一开始,他便已注意轻焉。当所有人都低着头,那个没有低头的人,一定十分显眼。轻焉便是那个人。他突然点中轻焉,却并非仅仅因为轻焉没有低头。他眉眼之间带着和善的笑意,笑里藏着审视。
他在审视什么?
轻焉捏紧拳头,她根本不会弹琵琶,又要如何在众人面前演奏?她已有些惊慌。蓝羽、白氏也都无措地看着她。她们想帮她,却没法子帮。
“父皇,阮二小姐乃山己先生亲传,专心学问,不善音乐。”萧衍走出来,替轻焉解围。
轻焉却并不感激他,被他所救,只让她觉得难堪。她希望,自己在萧衍面前,永远不要露出惊慌的神色,脆弱的表情,她希望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再承萧衍的恩,不再受萧衍的害……
皇上别有深意的笑着,似乎已知晓萧衍对轻焉的维护,并非只是单纯的好心还藏着些别的小心思,他故意问:“那你说说,谁能弹?”
萧衍想一想,看向一旁,“阮三小姐多才多艺。”
阮慕琉回以矜持一笑。皇上看她一眼,拍手道:“好!那你来为咱们弹奏一曲。”
轻焉咬着红润嘴唇,有些后悔,家中曾请女先生教她弹琵琶,她却用剪子将琵琶弦故意剪断,将女先生气哭许多回。阮慕琉则从不喊一声苦,总是学得十分快,十分认真。她若早知有今日,当初咬牙也要将琵琶学会!
阮慕琉走到中间,福身见礼,道:“民女献丑了。”
皇上笑着点头,让纪梦将琵琶借给阮慕琉一用。
纪梦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已在一旁着急许久的纪锦儿,将琵琶递给宫人时,脸上的笑有一瞬凝滞。她的手在琵琶弦上划过,却并未有人留意,谁又会想到?一个以琵琶为生的名伶,会对自己的琵琶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