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咬定:“没有,真的没有。白天里警察已经来查过一次了,确实没有回来。”
“一旦发现他,你们务必立刻上报!”
这时门外最年长的那个人开口道:“不行,我们需要进屋确认一下。”
一听防疫处要进屋确认,王有芦连忙抢在面前陪着笑脸说:“队长老爷,这孩子真没回来过呢。”
“我们不是跟你们闹着玩,他得了鼠疫,会传染。”
“知道知道,我们听说了。只不过这孩子真的没有回来。”王有芦解释道。
防疫处的三个人彼此对了对视线,当中那个坚持要进屋的人往门内一瞧,只见除了东边的房间有亮光别处一片黑暗,说到:“这么推三阻四,莫非是藏在家里不让我们知道?让开,今天我一定得查。”
说着他大手一挥,强硬的推开半阖的门板。
那头王有芦铁了心要关门,用全身的力气抵在门板后,嘴里叫着:“还不过来!”田阿兰会意,立刻加入战局。
就在前门两拨人隔着门板抗衡之际,甘小栗也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他抠开茅草屋墙根的一块虚掩的木板,仗着身材纤瘦,从木板下的一个小洞溜出去——这个洞是这间小屋年久失修,木墙腐朽而成,后来因甘小栗兄妹二人淘气,越抠越大,最后到了可以勉强钻过一人的地步。为了不被责骂,他们临时用木板糊弄了过去,不曾想竟有了这样的前因后果。
来到厨房,甘小栗见灶台上放着几个粢饭糕,顺手就抓了起来。他寻到了火折子,原路返回茅草屋,挑了缸花雕打开,朝地上、墙上、屋顶都撒上一点酒,特别尸体周围多撒了一些。
然后点燃火折子,他低头默默冲尸体说了句“对不起”,一挥手,火折子跌落地面,顿时火焰窜了出来,在尸体周围疯狂起舞。甘小栗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通红通红,他抿着嘴一动不动,睫毛低垂,眼中光华流转。
突然,甘小栗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楚和几分畅快,转身离开时笑容已经消失。他知道,从此樟树巷子里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家了。
“着火了!”传来田阿兰的尖叫声。
王有芦扭头看了屋后一眼,愣了半晌,知道那把火乃是甘小栗所放,又想到茅草棚里自己“错手”杀掉的人,他心中五味杂陈。
随着腾腾而上的黑烟,他们夫妇心中那点不能见光的“小把戏”也飘散了。
大火最终是被赶来的消防队扑灭,遭受火灾损失的仅王有芦一家,损失房屋包括正屋房顶的部分瓦片,正屋后面的厨房和相连的一间茅草屋。
茅草屋内发现焦尸一具,经其亲属王有芦夫妇的指认,确系从甲部病院中逃跑的鼠疫患者甘小栗。
第二天稍晚些时候,县防疫处消毒队登门来进行消毒,对包庇窝藏传染病患的王有芦进行批评教育。王有芦拉着对方的手不肯放,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自此,“鄞县鼠疫甲部病院患者脱逃事件”圆满解决。
话分两头,真正的甘小栗逃出升天,吃了粢饭糕,恢复了体力,挂着一身的外伤摸黑跑向码头。他刚刚决定好要去泉州,寄希望于泉州的泰隆侨批局能找到父亲在南洋的消息。这个决定固然仓促,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出路了。
他想过要去找回妹妹,又害怕暴露身份又被防疫处抓走,也害怕遭到人贩子和买家的报复——自己势单力薄,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他因为一场鼠疫,被迫从熟悉的生活环境中剥离开,此刻宛如茫茫人海之中的一座孤岛,要说还剩下什么连接的话,也就是和阿爸了。
“找到阿爸,不管做什么,先找到阿爸总会有办法!”小栗对自己说。
宁波三江口外滩,和鄞县隔着余姚江,一度是宁波最繁华最现代的地方,曾经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洋人,有无数的教堂、医院、舞厅,路上跑着汽车和自行车,到了夜晚通了电的路灯会一一点亮。甘小栗一年到头去不到一回,回回都在成片的洋房里找不到北。
街上已不如战前风光,曾经密密麻麻停着大小舟船的港口现在只有稀稀拉拉的船只,有一两艘轮船靠岸,不知几时开船。岸边的几幢洋房当中有一间属于轮船公司,金字招牌挂在门上积灰生锈。
清早开始甘小栗就在轮船公司的大门外徘徊着。
他趁着夜色偷偷潜入渡船,在船上小眯了一会儿,按说也算是搭上最早一班船渡过余姚江来到三江口外滩这一头,爬上岸就来到轮船公司的大门外。想要去往泉州就必须在这儿坐船出海,无奈身无分文,买不了船票,况且出海的轮船可不像江上的渡船那样容易混上去。正当他踌躇之时,突然看见有几个人围在一个窗口前,便也凑近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