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严,快向张教授行礼。”简旌到底见惯大场面,先稳住气,不遁入儿子的圈套,没事人一样发号司令到。
“张……教,教授,你好。”简行严也真下决心装傻,说罢欠身跪下,预行三叩首的拜师礼。
遇到这场面,简家的司机在最后头憋笑憋得都快疯了,最前面的张靖苏还冷脸旁观,觉得眼前一对父子之间的较量十分有趣。
简行严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将手伸到父亲鼻子下面说:“投,投师,师红包,在——哪里?”
简旌心中勃然大怒,几时准备过投师红包?你小子这回跟我讲起传统拜师礼仪、讲起“投师如投胎”来了?怒归怒,嘴上还是叫来了司机:“王富贵,把备好的红包拿过来。”
司机王富贵也是久经考验,一边憋笑一边正二八百地回答:“对不起老爷,红包落在车里了,我这就去取来。”
“那你快去拿来,千万不可耽误少爷拜师,红包一时不到,他一时不得礼毕。”简旌说着按住儿子的肩膀,“继续跪着,不准起来。”
张靖苏听得心里赞到,不亏是跟着简旌做事的下人,反应真是一流。
跪在地上的简行严听父亲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多跪一会,暗中苦笑道,没诓到这老狐狸,反倒叫他把自己诓进去了,呸!他跪在地上一边继续装疯卖傻,口中喃喃自语地抠起手来,一边偷偷打量张靖苏,见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年轻,身材瘦削,一身中式长衫穿在他身上更加显得长身玉立,面孔也算得上英俊,两颊微微凹陷,唇薄眼厉,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文绉绉里透着点刚硬。
看模样还过得去,一向标榜只对美好事物感兴趣的简行严对自己这个家庭教师的看法稍稍有些转变了。
这个令人尴尬的空档,张靖苏陪着两位客人,他本人也从不搞中式拜师礼仪的路数,对面眼下的场景十分陌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简旌拉着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倒显得他像客人,简旌才是主人。
“简某一向尊师重道,所幸犬子在这上面也花了些心思,不至于像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搞得中不中、洋不洋,西方的新知识新技术没学到,把老祖宗文化里的精髓全都抛弃了。”
张靖苏笑而不语,心中其实也想不出该说点啥,听简旌发表了一通关于“中西贯通”的高见之后,简家的司机阿文终于带着红包返回来,里面的钱是阿文揣摩着现包的。
“少爷,红包给您。”
简行严一把夺过去,摆出跪献的姿态,张靖苏走到跟前站好,收了红包,促成大礼,扶起跪到脚酸的简公子。
简旌也过去一手一只地揽住两位年轻人,刚毅的脸上此刻只有慈爱与满足,俨然一场“敬老尊贤、父慈子孝”的大团圆戏码。
之后司机退场回去车里等候主人,屋里三个人抱团闲聊了一下,张靖苏给客人泡了茶,简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简行严揉了揉膝盖,就在迟一步都叫人无聊的时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是简旌订的酒席终于送了过来。他在乔治市最好的中餐馆“天外楼”定了一桌鱼翅全席。
张靖苏在上海赴不少高级宴会,到了南洋这边,除了圣诞节时候在章亭会馆吃过一次西式酒会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地道豪华的中式宴席。他虽然不是那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是远在他乡,异国食物吃久了,遇到这样一桌饭菜,确实是正合脾胃。
“怎么样,张教授,简某的’拜师宴’准备得还合意吧?”
张靖苏端起碗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冰凉的视线(一)
寻人启事刊登出来,甘小栗专门买了一份报纸,看到联络地址被改成了报社,还有点不理解。去到杂货铺里看见高老板也在,他连忙把报纸卷了卷藏在衣服里。
高老板其实也不是个坏人,用扁担打了这个新来的伙计之后,听说对方隔天生了病,想他年纪轻轻来槟榔屿讨生活,也没半个亲人可以投靠,不禁动了隐恻之心。今天看见甘小栗来上工,从柜台底下端出一个碟子装着一块酥饼,高老板努着嘴说:“小栗,糕饼店送了盒酥饼,给你留了一块。”
甘小栗早忘了挨扁担的事,高高兴兴拿起酥饼就吃了。
这一上午活不多,只有几条新到的“老刀牌”卷烟入库。老账房在铺子门店点好数量,扭头喊:“甘小栗,拿去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