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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第1页）

按，王氏认为支撑传统中国的&ldo;杠杆&rdo;有两根，科举以外，则为两税制。以王氏此论与前揭韦伯的评价合而观之，不仅对科举制度，甚而对作为&ldo;官僚帝国社会&rdo;（韦伯语）的传统中国，我们将获得一种深刻认识。&ldo;封建社会&rdo;此一术语并不适用于秦、汉至清的中国，传统中国具有&ldo;帝国&rdo;特征，逐渐成为共识；而具有内部弹性、赖以维持&ldo;帝国&rdo;长期运作的制度核心，则是科举。然谓科举既是支撑帝国的&ldo;杆杠&rdo;，又是帝国的&ldo;构成部分&rdo;，此喻似凿枘难合。但是，我们若将科举制度与&ldo;士以天下为己任&rdo;联系起来，此喻之妙味就体现出来了。

天下，是谁的？今天，我们都知道，天下是人民的，所谓&ldo;十亿神州尽舜尧&rdo;。但是，在&ldo;帝国&rdo;时代，天下只可能是天子一人的，否则，就不是帝国，而是共和国了。不过，以天下之大，单靠天子一人，是没办法统治的，于是，选谁来&ldo;共治&rdo;天下，便是身为天子者首要考虑的问题。帝王曾挑选、倚重过各类人马，如外戚，如宦官，如佞幸，然史有明鉴，此类人众俱属治国不足、肇乱有馀，惟有倚重读书人、士大夫的时候，天下方称乂安。是否因史书都由读书人编纂，利用话语霸权，故意贬低其他集团，抬高自己身份？似不尽然。众所周知，汉高祖刘邦最瞧不起读书人，未得天下，即有&ldo;溺儒冠&rdo;的恶习，既得天下，更有&ldo;乃公马上得之（指天下），安事《诗》、《书》&rdo;的狂言。但是，登基不久，他对读书人的态度便来了个大转弯，诏曰：

&ldo;贤人已与我共平之（指天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rdo;；

这道诏书，固然是汉代选举制度的滥觞，也为接下来二千年的历史定下基调。诏书中的&ldo;贤士大夫&rdo;，自然指读书人。然而，战国时代的&ldo;士&rdo;，&ldo;以读书为专业，揣摩为手腕&rdo;（顾颉刚语），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倾人城倾人国者不知凡幾，时称&ldo;游士&rdo;。待到天下一统，再不妥善安置这些&ldo;游士&rdo;，令其尽快转变为&ldo;贤士大夫&rdo;，君主专制的国家安全实在堪虞，因此，刘邦才会发出邀请，请&ldo;从我游&rdo;，并许以&ldo;尊显&rdo;。于是，才会有科举的制度设计，让&ldo;贤士大夫&rdo;尽为我用，不致成为国家的隐患。不论如何本领高强的人，他只要有一丝入世之心，便不得不参与这个游戏。偶有游戏水平不够，愤而搅局，所谓&ldo;秀才造反&rdo;者，结局无一例外，都是&ldo;十年不成&rdo;，如黄巢，如洪秀全。所以然之故，无非在于科举制度的包容性极大，团结了有能力造反的绝大多数，足以对付极少数的反抗者。历史学家雷海宗尝对此现象作精辟评论：贵族制度解体後的中国社会（自汉代开始），&ldo;只有两种比较强大的组织，就是士大夫与流氓&rdo;，天下太平，士大夫掌权；天下大乱，则流氓得势。可叹的是，&ldo;流氓集团&rdo;侥幸造反成功，如刘邦，如朱元璋，成事之後，还是得将部分甚至全部权力让渡给读书人，大家坐下来，继续玩科举抡才、共治天下的游戏。士大夫&ldo;实际等于一个政党，并且是惟一的政党&rdo;（《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第112页）。倘如所言，科举制度直可称作&ldo;士大夫党&rdo;的党内民主制度了。

然而，科举制度虽为读书人提供了参与政治、分享权力的公正途径，但是，科举制度的先天不足、後天失调，又令读书人不得不自废武功。先天不足，指自汉代以来的&ldo;废黜百家，独尊儒术&rdo;（元代以来，则于儒学中独尊朱熹，更是等而下之），不仅限制了读书人的思想自由，更令儒学以外的各类学术，尤其是科学技术，得不到发展。适如韦伯所言：&ldo;西方与中国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差别在于，在我们这里，除了这种等级制的教育考核之外，还出现了理性的专业训练，并且部分的取代了前者&rdo;。

八股之死

先天，玄而又玄，牵涉太广，兹不赘论。後天失调，则指明代（宪宗成化以後）将唐、宋以来多种多样的考试方法，如策论、史传、诗赋、经义等，尽行捐弃，而只用四书文（又称制艺，即八股文）选拨人才。

明、清科举考试分为四级：童生（取得&ldo;入学&rdo;资格，又称&ldo;入泮&rdo;），生员（俗谓秀才），举人及进士。乡试一般于八月在省会举行，中式者称举人。会试于三月在京城举行，中式者称贡士，随後参加复试、殿试，中式者称进士。乡、会试皆分三场（分试四书文、五经文及策问），三场并重，後来，惟重第一场之八股文，遂有&ldo;三场并作一场&rdo;之谣。八股文何德何能，足以取代对经典学习（五经文）和时事政治（策问）的考察，而成为选拔人才的唯一标准？无他，标准化考试作怪也。

不论今古，但凡要考试，绝大部分的考官、考生都不会拒绝标准化。在考官，阅卷十分轻松（今日更可用计算机阅卷），在考生，见招拆招，有章可循。八股文虽是写文章，却具有极高的标准化程度。首先，命题有范围（不出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其次，思路有限制（以朱熹对四书的注解为标准），最後，作文有定格。一篇八股文，按写作次序，略可分为破题、承题、起讲、领题、收结幾个部分，而在领题、收结之间，便是起、中、後、末四大比，每比二股对偶，合之则为八股。八股文之得名，在此，八股文之优劣，亦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