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ldo;你们这么游行示威----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反贪污腐败?贪污腐败就这样反能反下来?&rdo;
&ldo;反官倒反腐败只是一个宣传口号,是一个最容易让群众产生共鸣的口号。政治运动要想成功,首先就要打响一个能激起共鸣的口号。中国人一向就是不患贫,只患不均,现在谁不痛恨官倒腐败?只要说是反官倒反腐败的,人人都觉得应该参加。但是官倒腐败靠游行示威当然是反不下来的,要从根子上反。为什么中国的官倒腐败这么严重?根本原因是一党专政的政治制度造成的----&rdo;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就是要推翻政府吗?她慌忙说:&ldo;你们这样搞是不是---心太大了?如果你就是反官倒腐败---兴许中央还会支持你们---如果你们要---从根本上---改变---那什么---人家政府---会允许吗?&rdo;
他又呵呵笑了起来:&ldo;政府当然不会允许,谁那么傻?你问他要江山,他会拱手交给你?当然是不会的。如果有那么容易,哪里又用得着发动工人起来支持呢?&rdo;
她越听越怕:&ldo;你们这样搞,太危险了,不能采取---和平点的方式?&rdo;
&ldo;什么和平方式?议会道路?在中国这种地方,从来没有民主的历史,也没有民主的意识,人们连选举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你就别想走什么议会道路了。你看看现在乱的,如果真要搞全民选举,要么被那些有权有势有后台的人给操纵了,要么就各家选各家的,最后选得五花八门,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全都选出来了,有几亿人口就给你选个几亿出来,有什么用?&rdo;
她被他说糊涂了,但坚持说:&ldo;反正你还是---别搞这些了吧---我觉得挺----危险的----&rdo;
他柔声叫道:&ldo;燕儿,有你这么关心我,我就满足了。你不知道,我在县公安局门口被他们围殴的时候,真的以为会被他们打死,我那时没别的遗憾,就是遗憾死前不能见你和孩子一面---&rdo;
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仿佛能亲眼看见他倒在地上,乱拳之下,他一边用手遮挡着颜面,一面嘴里呼喊着她和靖儿的名字,直到奄奄一息。如果他再顺着这个路子说下去,她肯定会哭起来,但他换成了乐观的调子:&ldo;不过我命不该绝,公安里面大多数人是懂道理的,知道我不是那些劳改释放犯,我跟公安没仇,也没煽动学生冲击公安局,我是在劝解学生撤退。学生里面大多数人也是懂道理的,知道我是为他们好。真正不懂道理的是那几个别有用心的人---&rdo;
她急切地说:&ldo;我就是这个意思,有些人是别有用心的,你跟他们搞在一起---很危险的---听说师院有人说你们---摘桃子---要调查你们是谁---万一他们知道是你贴的那些东西---不是又有麻烦吗?&rdo;
他饶有兴趣地问:&ldo;你怎么知道&lso;摘桃子&rso;的事?连我都没看见那张大字报上的批语,还是听严谨说的。你一定是听姚小萍讲的吧?她这次很够朋友,可能是看见我救了她的严谨,她这几天学校医院两边跑,做了好些好吃的给我补身体----&rdo;
她不关心这些,只劝阻说:&ldo;你就别---贴那些---关于你导师的大字报了吧,当心人家---说你摘桃子---&rdo;
他有点生气:&ldo;真亏他们说得出口!地道的贼喊捉贼,到底是谁在摘桃子?我们做了这些年的工作,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他们那时在干什么?现在桃子熟了,他们就跳出来摘桃子,当学运领袖。哼!我们着手做这方面工作的时候,他们有的连大学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rdo;
&ldo;你们做出---牺牲了?&rdo;她想起他在e市的那些聚会,但她看不出怎么开个会就算做出了牺牲。
&ldo;当然啦!不然我怎么会回到d市这种破地方来?如果不是为了事业,我k大毕业的,会自甘堕落跑到师院这种破学校来吗?亏得我忍受了这么久,这次再不动手,我在d市真有点呆不下去了---&rdo;
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瞧不起师院,这样贬低d市令她有点不高兴,虽然她自己也不喜欢师院和d市。她突然失去了兴趣,匆匆收尾:&ldo;反正我把我妈的话转到就行了---&rdo;
他马上从政治领袖变成了孝顺女婿:&ldo;燕儿,替我谢谢妈妈,让她老人家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出事的。你也别担心,好好在家休息带孩子---&rdo;
后来她给黄海打电话的时候,把跟卓越的对话全告诉了他,好奇地问:&ldo;他有没有来请你去d市钢厂发动工人罢工?&rdo;
&ldo;没有啊,他大概就这么说说的吧?他肯定知道我去那里也没什么用,可能还不如他去,因为我那时也没跟钢厂工人有多少接触,我主要在煤矿。就算是煤矿,我的社会调查也只集中在&lso;五花肉&rso;那件事上---,最终又没办成什么,可能连&lso;五花肉&rso;都发动不起来---&rdo;
她不知怎么冒出一句:&ldo;如果你到d市去帮他发动钢厂工人,那才好玩呢,你们两个在一起,不知道---&rdo;还没说完,她就自打耳光说,&ldo;其实也没什么,你们男人嘛,事业是第一位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rdo;
他纠正她说:&ldo;那你刚好说错了,如果他叫我去d市帮他,我不会去,但如果你叫我去d市帮他,我万死不辞。你想不想叫我去d市啰?&rdo;
艾米:至死不渝(108)2008-03-1705:09:30
这问题还真把石燕问住了,她愣了一阵,说:&ldo;那得看你去d市有没有用,如果真的能够起到反贪污腐败改善工人生活的作用,那为什么不去呢?你那时不也是一心一意帮工人做点事谋点福利的吗?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工人发动起来了,就可以从根本上---清除贪污腐败,那我当然是叫你去的了---&rdo;
黄海呵呵笑起来:&ldo;老早听说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看来这话有道理。女人不光是政治家,而且是当领袖的料。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听你的,你叫我去我就去---&rdo;
她嗔道:&ldo;你还蛮狡猾呢,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那我也如法炮制,我要你来决定,发动工人到底能不能彻底清除腐败,如果你说能清除我就叫你去---&rdo;
两个人你狡猾我狡猾地打趣了一阵,他说:&ldo;燕儿,我觉得卓老师很有政治头脑,是个当领袖的料,比&lso;北高联&rso;的那些头都强。学生运动要想取得成功,真的得把工人---还不止工人---应该是全社会---都发动起来---&rdo;
&ldo;你怎么突然---这么---欣赏他?&rdo;
&ldo;他突然值得欣赏了嘛,不过发动全社会不是个小事,中国人可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只要还有口饭吃,就不会起来造反---主要是中国的劳动力一向过剩,你要罢工?谁怕?你罢工我就马上开除你,另找人来干。中国这么多劳动力,厂方离了谁都不怕。d市钢厂那些工人,很多是从乡下来的,能到钢厂工作,已经是一步登天了,你叫他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去罢工,而且一时又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他可能不会听你的。我很佩服解放前那些搞工运的人,能把中国的工人发动起来,真不简单,很可能是因为那时的工人经常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rdo;
她突然一阵紧张:&ldo;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能发动起来---还是应该去发动的?&rdo;
&ldo;能不能发动起来,都应该去发动,不争取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如果等到胜利在握了才去发动,那就叫机会主义了---&rdo;
她一下恐惧起来,劝阻说:&ldo;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还是别去管这些事了吧,万一没发动好,被那些工人误解,或者被厂方怀恨在心,或者被你们学校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rdo;
他马上说:&ldo;我也是开玩笑的,明知道发动不起来,我还去惹那个麻烦干什么?你别为我担心了。这是因为你提起这事,我就题发挥瞎说几句。其实我老实得很,每天呆在实验室干活。你好好照顾孩子,别为这些事着急上火,免得把奶水搞没了---&rdo;
d市钢厂的工人发动起来没有她不知道,但她的儿子是真正被发动起来了,搞了一个对她来说声势不亚于学cháo的&ldo;婴儿cháo&rdo;,罢吃罢睡的,晨昏颠倒,夜以做日,白天不吃,夜晚不睡,非得她抱着走进走出不可,不然就止不住啼哭,而且哭声宏亮,唤醒了沉睡的街坊邻居,都参与到&ldo;婴儿cháo&rdo;里来了,全体出动,帮她到处张贴小字报,上书:&ldo;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的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光&rdo;。
不知道是过路的全都不是君子,还是全都是哑巴君子,或者是&ldo;夜哭郎&rdo;表达不准确,因为她家的郎不光是&ldo;夜哭&rdo;,白天也哭的。反正那些贴子都没用,贴了跟没贴一样,孩子一如既往地哭。
&ldo;婴儿cháo&rdo;把她搞得心力交瘁,自己睡眠不足还是小事,主要是孩子可怜,嗓子都哭嘶哑了,脾气又大,哭急了脖子旁青筋暴现,有时一口气上不来,小脸都憋紫了,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抱到医院去看又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医生总是说:&ldo;哭是一种运动,你们让他哭,他哭累了就不会哭了的。&rdo;
但是她怎么舍得让她的儿子哭呢?儿子一哭,就像针扎在她心头一样,哪里能够&ldo;让他去哭&rdo;?她不相信什么&ldo;哭是运动&rdo;的话,如果哭是运动,靖儿从前怎么不这样运动?别的孩子怎么不这样运动?
那段时间她连给姚黄二位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在应付&ldo;婴儿cháo&rdo;。后来儿子哭得少一点了,她就连忙跑到她父母单位去打电话,照常先打姚小萍的,结果听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严谨跟姚小萍分手了。
姚小萍气愤地说:&ldo;说起这事,我就又要骂你们家卓越!我看他是上次挨打没挨好,完全没吸取教训,这次又怂恿我们严谨去北京声援那些绝食的学生。你说他是不是脑筋有毛病?他什么人不好找,偏要找严谨这种饿死鬼?他什么事不好叫严谨干,偏偏叫严谨去绝食?严谨是一顿不吃心里慌的人,还去天安门声援绝食的学生?我怕他恶绿了眼睛,把人家绝食的学生拣一个肥的嫩的给吃了----&rdo;
她忍俊不禁:&ldo;什么严肃的事被你一说就变成笑话了---&rdo;
&ldo;不是笑话,真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坚决不让严谨去。但那家伙自从去了一趟县,就把卓越当成救命恩人,对卓越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卓越叫他去声援,他就连班都不上了,开了病假条子,拼命要到北京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