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这里远没有如今的安宁,食不果腹的人随地可见。
崔嫔将他从长宁宫救出来后,带着他从京城出发一路南下。
起初,还能看见有人躺在残破墙垣下,目光呆滞地啃着手里发霉的粮食。再往南,走的小路越来越偏僻,活人也越来越少见了。
他闻着沿路腐烂的臭味,看过曝尸荒野的森森白骨,熬过了度日如年的二十七日。
每一日,都让自出生起便钟鸣鼎食的他感到绝望。
崔嫔把干粮小心翼翼地藏着,每日分他一点,自己多半时候是饿着肚子,就这样勉强应付着一直到了曲州。
第二十七日,他们到了洛镇,终于吃光了所有干粮。
数九寒天,谢明翊染了风寒,腿上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势忽地又恶化了。
崔嫔也备受饥饿折磨,浑身无力。
她撑着最后的力气,抱着瘦弱的幼童,蹒跚而行,沿路问询,问有没有人能救救她的孩子。
他就缩在她怀里,睁着漆黑的眼眸,空洞地望她,不哭也不喊疼。
崔嫔抱着他去曲州城里,眼里含着怆然,不住地低声恳求:“救救他,他不能死,他还那么小,救救他……”
可沿路行人自顾不暇,无人多看她半眼。
冬日太冷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双臂冻得僵硬,快要抱不动他。
大雪飘飞,崔嫔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朝着城里最破败的医馆踽踽行去。
“你以后不能姓谢了,该叫你什么?”
她望着黑沉沉的乌云,喃喃叹气,“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叫晟儿,真好听啊……可我没什么学识,我没念过书。”
“这么冷的天,若能有太阳就好了。”
她衣衫褴褛,望着他的目光却慈祥温柔。
“不如,以后就叫你奕儿。”
谢明翊不知她怎么熬过去的,他神思涣散,渐渐听不清她的话。
等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间小竹屋里了。
屋里燃着一堆火,崔嫔坐在竹榻上,借着微弱的烛光,给他缝制衣衫。
火光微晃,他看清了破旧逼仄的小屋。与长宁宫相比,这里简陋得几乎不避风雨,可这一刻他却觉得很温暖。
崔嫔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告诉他,“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来,好好治病,跟着我父亲学医。”
谢明翊眼神麻木,看见板着脸熬药的老头儿。那是他第一次见贺春水。
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发觉自己双腿好似没有了知觉。
这时,又听崔嫔说:“你放心,我父亲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他也算你半个亲戚,会好好待你。”
见他神色落寞,崔嫔又安慰他,“你若是想回京城,等你的病好了,我再带你回去。”
后来,她确实践行了诺言,又回到千花谷来接他,带他回京去祭奠父母。
只是,这次却是生离死别。
谢明翊敛下眸子,将眼底的所有情绪深埋起来。
他也曾被人深爱过。
他没有母亲的陪伴,却有过两位母亲。
她们都爱他。
可,那都是七岁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