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屋里静悄悄的,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侍从们惶惑不安地低着头,只有兰潜将头抬起。
她诧异的眼眸里还有未曾完全消失的得意痛快,笑容古怪地扬着,目光像骤雨来袭前海边压下的阴云,总觉得那云拔开之后就是明亮天空,却不知骤风撕扯而来,吹散了厚云之后,天空也已经改了颜色,没了日月,世界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
“呵呵……”青棱甩开唐徊的手,袖风将四周白纸刮起,如白雪在地面旋起。
她手掌朝前伸出,掌心中立着一尊灵玉雕刻成的小像。
莹润的灵玉少女静静站着,本是无暇的月白色,却偏偏在心口处绽开一抹殷红血色,凄厉顿生。
“当年你这一剑,当真刺得我好痛。”青棱眼帘垂下,视线落到手中小雕像上。
一万年了,其实该遗忘的,也忘得差不多。
再想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他那满树的回忆。
旧事夹着血色和悲伤席卷而来,还有这两千多年的生死分别和痛苦悔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摆脱过往,和“殊迟”携手,谁曾料想他竟又是另一个“萧乐生”。兜兜转转的数千年,她怎么都挣不出唐徊的影子。
可他却偏偏瞒了她这么久,任她在矛盾里挣扎。
得知他重回的喜悦和发现他隐瞒的愤怒,青棱也不晓得哪种情绪占了上风,她只想发泄。
“那是……上辈子的事了。青棱,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唐徊心里痛到不行,他往前靠近她一步,她就向后退一步,那距离明明很短,却怎样都越不过去。
好不容易才将她拉进怀中,转眼之间他又落空,和从前一样。
“上辈子?是啊,对你来说是上辈子,可对我而言,这辈子还没结束。”青棱合拢手掌,将小雕像攥在手心,半嘲半怒的目光抬起,看到了唐徊身边的兰潜。
兰潜早已不顾身份礼仪,惊愕地看着唐徊与青棱。她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能读懂其中最关键的信息,那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模仿的影子,她以为不会出现的人,一直都在身边。
没有谁比她更愚蠢了。
他们的过去,繁杂纷乱,没有她,而很快的,她连影子也不是了。
她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兰潜端着托盘的手情不自禁颤抖着,眼中没了焦距,只剩悲哀。
青棱看着她,眼里嘲意更盛,不是因为兰潜,是因为自己。
从前裴不回说兰潜与她很像,她还只当是笑话,如今想来还真的如此,可怎会有人甘愿当她的影子……
她望回唐徊。
少年英挺的面容上,诡异的墨色咒纹已渐渐消失,他眉心间的朱色棱印浮出,扎入她眼中。这道双重棱印,都因她而生。
果然是唐徊。
“青棱,当我是殊迟不行么?事实上,我也真的是殊迟。”唐徊见自己的靠近已将她逼退到了门口,情急之下不再顾忌,身影一动,施法朝她掠去。
他总错觉,她会离开。
果然,青棱早已料到他会出手,身形跟着疾闪,在他掠到身边时,人早已飞到屋外,化成一道青光,倏地向上闪起,飞出古魔族的避水罩,没入海水中。
“青棱!”唐徊的叫唤似和血而出。
“唐徊,当初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站到我身边,我就给你自由!如今你已自由,不再是我的剑灵,我们之间没有瓜葛了。”冰霜似的声音从水中传入,回荡在整个垂蟹场上空。
熟悉的青色身影已消失,只剩下几声回音,让整个垂蟹场的人都迷惑地抬了头。
唐徊将拳攥得死紧,咬牙抿唇,舌尖尝到腥甜,那是属于他血液的滋味。
竟然说走就走了?这两千多年的陪伴,她竟真的离开?
没有瓜葛?给他自由?
混沌的愤怒和痛充盈了整个胸腔,他身上骤然间爆发出巨大威压,被压抑隐藏在体内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
庞大而恐怖的气息瞬间四下弥漫,席卷整个古魔。阴冷的气息降临,是永昼亡魂之力,也是历经近万年磨炼的幽冥烈焰,还有让古魔人深深熟悉又敬畏的属于古魔霸主殊破雷的力量,融和此时地狱倒扣似的可怕气场。
兰潜已“卟嗵”一声跪到地上,想叫却叫不出声。
殿上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
蛟海之上本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怎地忽变了颜色,湛蓝天空转作猩红血色,似有魔物要撕天而出。
游鱼像感应到不同寻常的危险,受惊似的突然游离这片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