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啊,朱元璋悒郁地想。和很多迷茫的大臣一样,他亦不知道如何取舍。他不是武安国,没有几百年后的经验和智慧。如果他能像后世的史学家一样跳出来,从半空中用与己无关的平常心去看当年的这种迷茫,他就会发现,此时此刻和后来的很多时候,他实际上是在执政阶层利益和国家民族利益之间做取舍。而这种选择,对一个执政者来说,真的很难。
快过年了,明年春天朝廷上就会补充满新的血液,眼前的事先放一放,等科举结束再说吧。长长的出了口气,朱元璋唤进秉笔太监,&ldo;派人传朕的口谕,让驸马李琪和公主回京城看看,这别守制了,朕和皇后这里需要他们夫妻两个。你顺便让邵质拟份圣旨给驸马,夺情那种,要说得漂亮&rdo;。
&ldo;老奴这就去办&rdo;,秉笔太监王公公答应一声,正准备派小太监分头执行,却听见朱元璋换了种语气,关心的问道:&ldo;皇后的病好些了吗,陈士泰怎么说&rdo;?
&ldo;回皇上的话,皇后说她感觉好多了,只是这几个月吃药吃的腻了,闻到药味就恶心&rdo;。王老太监小心翼翼的答道。他不敢对皇后的病情说出自己的看法。&ldo;皇上且放宽心,皇后吉人天相,一定会得到老天保佑。况且那邓州陈士泰的确有些门道,老奴看这京城太医那么多,就没一个像敢做敢说,不避讳病情的&rdo;。
秋天的时候,邓州陈士泰带着震北军女医官吴娃星夜赶到京城,连口气都没歇就被朱元璋招进皇宫。陈士泰没有像太医那样悬红诊脉,他直接告诉朱元璋所谓悬红诊脉无异于拿病人开玩笑,他不敢对一国之母如此不尊敬。作为折中办法,陈士泰远远地问了马皇后几句病情,然后由女医官吴娃完成后边的望、闻、切及贴身诊断工作。不避讳病发部位和个人名声,陈士泰直接告诉朱元璋,这病自己没见过,古今医书上记载也很少。估计是当年马皇后为朱元璋藏饼的伤口处理不善落下的根。加上随军争战休息无规律,这病根已经深入骨髓,自己能做的仅仅是把病用药石逼住,具体能否康复还要看马皇后今后的日子里是否开心,是否劳累。
&ldo;古之华佗,以刀切除病发肌肉,臣及女医吴娃或可为之,但皇后病体缠绵太久,施术时须以麻沸散相佐,否则病根未除,人恐怕已耐不住痛。然麻沸散早已失传,臣多年寻找,尝草逾万亦未能配之。况且女人血虚,一旦血流不止,臣恐怕救人之术反成杀人之术&rdo;。
陈士泰提出的第二个方法未免惊世骇俗,当年华佗提议给曹操开颅,反被曹操所杀,陈士泰敢对着朱元璋提出割皇后之乳,这种胆气就让王老太监佩服。更让王老太监佩服的是朱元璋,他听了陈士泰的建议非但不怒,居然让陈士泰到科学院武安国手下设立医学科,专门研究麻沸散,和伤口止血课题,所花费用由内孥支付。
&ldo;吉人天相,真的有神灵保佑就好了,朕倒宁愿这如画江山来换&rdo;,朱元璋叹着气说道:&ldo;王公公,你岁数大,知道除了遍请名医外,朕还能做些什么&rdo;?
&ldo;老奴不敢&rdo;,王公公欲言又止,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咬着牙说道:&ldo;万岁,臣不敢干政,但臣愿意为皇后肝脑涂地。前朝的时候,皇家有人病了,通常是杀牲口祭天,然后大赦天下。年关将至,万岁斟酌&rdo;,说罢,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ldo;你起来吧,这也不算干政&rdo;,朱元璋感动地吩咐。祭天这个法子他不敢肯定,司天监现在用了大号望远镜,夜空已经和传说中的不一样。九天之上是否有神明,朱元璋本身就有些怀疑。然而此刻除了祈求上苍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妻子做什么?
&ldo;传朕的旨,为庆贺倭国归顺,蒙古远逃,年底大赦天下&rdo;。
&ldo;是,老奴等替天下罪民谢皇上&rdo;。
&ldo;且慢,再补上一句,让刑部记下了&rdo;,朱元璋犹豫了一下,继续补充道:&ldo;贪污受贿之徒,不在大赦之列&rdo;!
天下大赦,不赦贪官,想起年根底下朱元璋所下的这道旨意,大学士吴沉脖子后就直发凉,老天偏偏爱和他开玩笑,年三十居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在屋子里点着水炉子还冻得他骨头发紧。好不容易放了晴天,吴大学士不顾路滑,赶紧打发大儿子和妻子替自己到茅山天王殿进香,求神仙保佑自己新的一年官运恒通。
这京城里的官儿,无论是否出身于科举,对于仙道之学向来不拒绝。您想啊,每天钩心斗角,干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情,说了那么多昧良心的话,肚子里边能踏实么?所以逢年过节,距京城百余里的茅山道观香烟几十里外都能看见,那道观据说还真有些灵验,一些贪官污吏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并且官儿越当越大。至于夫子说的那些大义微言,那些于民为善,就像道士们每天挂在嘴边的无量天尊,骗骗善男信女可以,放在自己头上,是万万不信的。
以他的身份,这吴大学士倒不算一个贪官,老实说还有些清名,家宅门前仅可旋马。不同于分不清做官和做贼的那些同行,在大学士这个职位上,吴沉一直干得兢兢业业,很少收别人贿赂。即使家里人背着他收了珍玩玉器,吴沉知道后也责令退回,弄得送礼之人好不尴尬。本来像他这样清廉的人,武安国很愿意和他交朋友,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吴大学士对于新政从头到脚都看不顺眼,所以和平辽侯等人交情甚浅,和户部尚书郭恒等人关系反而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