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武安国,郭璞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如此轻闲的置身事外,布政使大人知道自己目前的廉洁和寡欲是建立在北平各项产业所占股份及这些年治理地方的功绩上的,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以他的家底,已经不必靠贪污受贿来发财,每年数十万的红利足够他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和应付官场往来;同样,凭借在北平等地推行新政的功绩和声望,不必靠贿赂上司他照样可以升迁,如果他愿意,谋个阁老之位并不困难。可如果还是八年前那样子,在怀柔县令任上一干数年,守着块穷乡僻壤,天天被心中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所煎熬,自己能坚持得长久么。恐怕今年反贪刚刚开始,自己的人头已经挂到城门上了吧。
官场的规则本身就是淘汰良吏,不贪,则无钱支付同僚往来和打点上司之资,爬不到一定位置则无法施展平生的抱负。可依靠贪赃枉法行贿受贿爬到高位上的人,有几个还能记得当年的志向,腰弯久了自然成驼背。
又有鱼儿开始试探饵料,这官吏的心思就像池塘里的鱼一样,看得到眼前的吃食,看不到前面的上钩者。郭璞摇摇头,嘲笑着收起鱼杆。当贪官的利益大,风险小,纵使朱元璋如此严刑反贪,落网的不过是十分之一。发财这是,有三倍的利润就有人肯舍命,何况这一本万利,风险只有十分之一的贪污生涯。所以人争相为之,古往今来哪朝都反贪,哪朝的官员都越来越贪,当贪污腐败成了官员的习惯,当百姓对官员的贪污行为已经麻木,离改朝换代就不远了。中原如此,塞外如此,不远前灭亡的蒙古国更是如此,那西方诸国如何呢?这事看来得问问伯辰和武安国,看看世界的另一端有什么办法。
&ldo;知君者谓君心忧,不知者谓君何求,远在北平的伯文渊对武安国的逃避最为理解,在给武安国的信中,他尽量用武安国能懂的白话如是写道:&ldo;律法保护每个人的权利,这是百姓根本利益所在,无论其受到来自何方,何种伤害,朝廷的主要职责就是提供这样的保护;贪官的家属也是人,也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其权利亦不可随意践踏。锦衣卫非本朝刑部,动辄拿人本身已违背律法……&rdo;。
武安国笑了笑,将伯辰的信小心翼翼折起来,放到灯上。房间里被青烟所笼罩,景物渐渐模糊。
武安国知道自己没有伯辰说得那样高尚,自己的思绪甚至没有伯辰这个旁观者清晰。这个时空与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可能曾经是条平行线,自从自己误闯进来后,两条线路已经不平行,大明朝的轨迹与自己所知道的历史越离越远,甚至脱离了另一个时空所有已知的发展方向,如今,自己也不知他会向哪方前行。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感觉每每让自己萌生去意,可时时刻刻,自己又能感觉到历史老人就站在自己身后,非常耐心的观看者自己的一举一动,默默地等候着,等候着浮华和喧嚣散去,真实渐渐裸露,在阳光下闪光。
来到刘凌的故乡两个多月了,京城和地方上的反贪风暴愈演愈烈,自己写信给朱元璋,建议他谨慎,小心有人趁机罗织罪名而邀功,朱元璋充耳不闻。提出打通由湖南入四川的大路的建议也被搁置,老朱现在是成心和自己较劲,要么回朝帮他杀人,要么什么都别干。
户部钱钞帐目不对的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两江新闻》时刻关心着案件的进展,目前已经落网的大员有户部侍郎胡益、王道亨,礼部尚书赵瑁,兵部侍郎王忠,刑部尚书王惠迪,工部侍郎麦志德,原大明六部中,廉洁的只剩下的一个吏部,还是因为吏部参与审理此事,很大程度上回护了自己手下的官员。据报载,大明户部和工部居然合伙私印假钞六百多万贯,怪不得大明宝钞如此不值钱。如果把郭恒在任数年贪污的钱粮收集清楚,居然折合到两千四百万石精米,大明朝去年全国的征收的秋粮总额不过两千万石。
出身寒微的朱元璋在反贪上不遗余力,原来他以为是地方上的胥吏拉官员下水,新提拔的官员相对廉洁,到任越久越容易贪污,所以设立了官员异地为官,三年轮换制度。为了防止官员们在钱粮上作弊,还特意把一、二、三、四、五……百、千改成了壹、贰、叁、肆、伍……佰、阡,可官员们贪污的手段依然防不胜防。前几天大学士邵质来信中请求武安国想办法说服朱元璋适可而止,不要扩大杀戮。可官员做得如此出格,武安国还有何话可说。
但他知道一个最终的结果,这场风暴终归会刮完,街市到时候依旧太平,官员们不久就会重操旧业,继续贪污受贿生涯。
伯文渊的一些观点非常正确,只要官员的升迁于任免掌握在上司手里,就无法避免其贪脏枉法。本来就是靠行贿得来的官位,又怎能不依靠受贿来回收成本呢?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和圣人之世一样,不过是个梦呓而已。要真的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还政于民,让百姓掌握任免官员的权力,让官员受命于民,而不是受命于天子。对于自认为受命于天的皇帝说这句话,不是与虎谋皮吗?
我比这个时代人多的,也许只剩下历史责任感吧。自己不愿意熟知的悲剧重复,至少不想他在自己眼前重复。提起笔,武安国开始给郭璞和伯辰回信。&ldo;其实我们都是历史的一分子,一言一行不是记录在纸上,而是刻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论我们抱着什么目的,什么理由,历史会记录我们所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