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主啊,让您的仆人死去吧……我亲眼见过救星……
也许这次要把内脏彻底扭乱。他想要召唤高尔特神父来聆听忏悔,但还是决定,最好等到客人们离开以后再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法令上。
不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痛苦。&ldo;能等会儿再来吗?&rdo;
&ldo;恐怕待会儿我要走了。&rdo;走廊里一个压抑的声音答道。
&ldo;哦,是塔代奥阁下快进来。&rdo;保罗师直起身子,强忍疼痛。他无法消除痛苦,只能把它当成蛮横的仆人加以控制。
学者走入书房,将一卷文件放到院长桌上。&ldo;我想过了,觉得这个留给您才合适。&rdo;他说。
&ldo;这是什么?&rdo;
&ldo;你们的防御工事图。军官们画的,我建议您马上烧毁。&rdo;
&ldo;你为什么要这么做?&rdo;保罗低声道,&ldo;我们地下室的谈话之后……&rdo;
&ldo;请别误会。&rdo;塔代奥阁下打断他,&ldo;不管怎样,我早就该还回来了以表示敬意,别让他们利用你们的盛情……但也不用担心。要是我早点还回来,这些军官还有足够时间再画一套。&rdo;
院长慢慢站起身,向学者伸出一只手。
塔代奥阁下犹豫了,&ldo;我的工作并不符合你们的利益……&rdo;
&ldo;我知道。&rdo;
&ldo;因为我觉得,你们这里的东西应该对世人开放。&rdo;
&ldo;它一直开放着。现在开放,过去开放,将来也开放。&rdo;他们小心地握手,可保罗师明白,这并不代表冲突的中止,只能说是敌对双方互相尊重。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但为什么还必须假装呢?
答案很清楚。蛇仍旧在嘀咕:神知道你们吃了这果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这位谎言的老祖宗非常狡猾,只说些半真半假的话:除非你已经有所体验,否则怎么&ldo;知道&rdo;善恶呢?吃了果子,和神一样。但是,无穷的力量和无穷的智慧都不能让人具有神性。因为人类始终欠缺无穷的爱。
保罗师将副院长叫到跟前。客人们就要出发。
新年即将来临。
那年,沙漠上普降暴雨,史无前例,常年干燥的种子也发芽开花。
那年,大平原上游牧部落萌发出一丝文明的痕迹。就连雷拉多人都开始嘀咕也许这样最好。新罗马却不同意。
那年,丹佛和德克萨卡纳两国之间的协议生效却又破裂。那年,老犹太人重新过上了医生和流浪汉的生活。那年,莱博维茨阿尔伯特修会的修士们埋葬了一位院长,又迎来一位新院长。明天充满希望。
那年,一位国王从东方出发,征服土地,占为己有。人类的新纪元开始了。
第二十三章
树木茂盛的山坡边缘是一条小径,在烈日的炙烤下,路边显得格外炎热。热浪袭来,诗人倍感口渴。过了很久,他才晕乎乎地抬起头,环顾周围。此刻,搏斗已经结束,除了骑兵军官,一切都已恢复平静,秃鹰甚至敢于滑翔到地面上来。
地上躺着几具难民的尸体、一匹死马,马下压着奄奄一息的骑兵军官。军官时而从昏迷中醒来,发出微弱的呼声。他一会儿呼喊圣母,一会儿又呼喊牧师。偶尔,他也呼喊自己的战马。他的喊声惊动鹰群,也使诗人的心中烦躁莫名。悲观的诗人从不奢望世人的举止谦恭得体、通情达理;世人也确实如他所想:蛮横无礼、愚蠢至极。在生活中验证自己的观点,通常能让他振作精神。但这回很不幸,他被人用步枪击中腹部,平生第一次中弹,使他感到灰心丧气。
更为糟糕的是,他无法责备世人的愚昧,只能责怪他自己。大错是诗人自己铸成的。当时他看到一群难民从东方朝着山这边飞奔过来,一队骑兵紧随其后,他本来打定主意作壁上观。躲在小径一侧的灌木丛中。此地位置优越,他可以纵览全局而不被发现。这场搏斗完全与诗人无关。他对双方的政治宗教立场也毫不在意。如果说这场杀戮是上天注定,那么也许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诗人更加兴味索然的目击者了。天晓得,他怎么突然冲动起来了呢?
内心的冲动使诗人跳出灌木丛,冲上前去,将一名军官扯下马鞍,并用佩刀在对方身上捅了三刀,随后两人一起滚倒在地。他不明白,自己一无所获,为什么会这么做。没等诗人站起身,军官手下的士兵早已开枪将他击倒。对难民的屠杀继续进行。接着,士兵们四下里追逐难民,他们身后留下一具具尸体。
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大叫,唉,要消化一粒枪弹,肚子再怎么叫也无济于事!最后,他意识到,还是要怪军官的军刀太钝,这才激得自己做出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来。倘若军官干净利索地一刀就将那女人砍下马来,然后继续前进,诗人也就可以视而不见。然而像那样一刀一刀地砍。
他不愿再回想,他只想喝水。
&ldo;哦,上帝哦,上帝……&rdo;军官不停地呻吟。
&ldo;下一次,把刀磨快点。&rdo;诗人喘着粗气说。
但没有下一次了。
诗人记不起自己是否曾经惧怕过死亡。然而,他经常怀疑,当死神降临时,上帝是否会安排他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他预料自己会慢慢地烂掉,一气味难闻。那富有想像的洞察力提醒他,他肯定会全身浮肿,战战兢兢地死去;他苦修悔罪,却至死都毫无悔意。他从未想过,肚子里那颗子弹并不锋利,但却致命;更没想到过,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聆听他的临终妙语。在他被击中的那一刻,诗人仅发出一声惨叫:&ldo;啊唷!&rdo;他为后代留下的遗嘱难道居然是&ldo;啊唷&rdo;以此纪念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