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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ldo;问题正在这里，您改变一下方法大有好处。&rdo;迪布勒伊说。

亨利摇摇头：&ldo;我到时把我收到的一些信件给您看看，特别是知识分子的来信，那是些教师、大学生，《希望报》中最让他们喜欢的，就是它的真诚。如果我突出某个纲领的话，那我就会失去他们的信任。&rdo;

&ldo;当然，若有人怂恿他们随波逐流，知识分子总是兴高采烈。&rdo;迪布勒伊说，&ldo;他们的信任……就像另一个人所说的那样：有什么用场？&rdo;

&ldo;给我两三年的时间，我保证用手拉着他们加入您的革命解放联合会。&rdo;亨利说。

&ldo;您真相信这一点？那么，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理想主义者！&rdo;迪布勒伊说。

&ldo;有可能。&rdo;亨利微显愠怒地说，&ldo;在1941年，我也曾被人说成理想主义者。&rdo;他以坚定的声音补充道：&ldo;我对一份报纸应该如何办自有看法。&rdo;

迪布勒伊茫然地一摆手：&ldo;我们以后再谈吧。可请您相信我：从现在起六个月后，《希望报》一定会追随我们的政治路线；要不就会成为废纸一张。&rdo;

&ldo;得了，我们六个月后再谈。&rdo;亨利说。

他突然感到疲惫、慌乱。迪布勒伊的提议逼得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横下一条心，决不答应。可他目前需要单独清静一会儿，以清醒清醒头脑。&ldo;我该回家了。&rdo;他说。

回家的途中，波尔一直保持缄默，可两人刚一踏进家门，她便开了腔：

&ldo;你不会把这份报纸给了他吧？&rdo;

&ldo;当然不会。&rdo;亨利说。

&ldo;你真的有把握？&rdo;她问道，&ldo;迪布勒伊非要得到它，他可是死不回头的。&rdo;

&ldo;我也一样。&rdo;

&ldo;可你最终总对他让步。&rdo;波尔突然扯开了嗓门，&ldo;你为何同意加入那个革命解放联合会？好像你手头的事还不够做似的！你回来都四天了，可我们俩还没有交谈过五分钟，你那部小说也没有写上一行字！&rdo;

&ldo;我明天早上就动笔。报社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rdo;

&ldo;你可没有理由因此而揽些新的苦差使。&rdo;波尔的嗓门越来越高：&ldo;迪布勒伊十年前帮过你的忙，他总不能让你报答一辈子。&rdo;

&ldo;可是，波尔，我跟他共同工作，决不是为了报答他，这是因为我对此有兴趣。&rdo;

她一耸肩膀：&ldo;算了吧！&rdo;

&ldo;我说的是实话。&rdo;

&ldo;你还相信他们那一套：会爆发新的战争？&rdo;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ldo;不相信。&rdo;亨利说，&ldo;在美国也许确实有一帮好战分子，可他们那里并不喜欢战争。真正的情形是世界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有可能向好的方向变，也可能向坏的方向变。必须想方设法让世界向好的方向变化。&rdo;

&ldo;世界一直都在变。战前，你就没有插手，随它怎么变。&rdo;波尔说。

亨利步履坚定地登上楼梯：&ldo;现在再也不是战前。&rdo;他打着呵欠说。

&ldo;可为什么就不能像战前一样生活？&rdo;

&ldo;情况迥然不同了，我也一样。&rdo;他又打了一个呵欠：&ldo;我困了。&rdo;

他困了，可他一躺在波尔的身边，怎么也无法入睡：这是因为香槟酒、伏特加酒和迪布勒伊的缘故。不，他决不把《希望报》让给他：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根本用不着任何说明，可他还是想给自己寻找几个充足的理由。一个理想主义者：真的吗？首先，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显然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相信人的自由、善良和思想的力量。&ldo;您并不认为阶级斗争已经过时了吧？&rdo;不，他并不认为；可他该从中得出什么结论？他仰躺着，想抽支香烟，可又怕吵醒波尔，那样她准会兴味盎然地为他难以入睡而设法逗他开心。他一动不动。&ldo;天啊！人是多么无知！&rdo;他有些焦虑不安地自言自语。虽然他博览群书，但只不过在文学方面有比较丰富的知识，而且还远远不足！迄今为止，这并没有引起他的不安。参加抵抗运动，创办地下报纸，并不需要特殊的能力：他满以为一切都将如此进行下去。他恐怕是错了。何为舆论？何为思想？词语在什么情况下、对什么人会产生什么作用？若要办好一份报纸，必须有能力回答这一系列的问题。这些问题会渐渐地对一切都产生作用。&ldo;人往往不得不在无知中作出决定！&rdo;亨利心中在想。即使迪布勒伊，尽管他具有丰富的科学知识，他也经常盲目行动。亨利叹了口气：他不会安于这次失败；无知具有程度的差别；事实是他生来就特别不适应政治生活。&ldo;我只得去学着干。&rdo;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可是，倘若他要深入一步，还需几年的努力：经济、历史、哲学，永远没有止境！哪怕想对马克思主义有个粗略的了解，也得付出多么艰辛的劳动！这样一来，就再也谈不上写点什么了。然而，他执意写作。那怎么办？他总不能因为对历史唯物主义缺乏全面的了解而放弃《希望报》吧。他闭上眼睛。这件事中有着某种不公平的东西！他感到自己和众人一样不得不从事政治，可这不该苛求进行特殊的学习；倘若这是具有一技之长的人员的专门领域，那就不必要求他涉足。

&ldo;我所需要的，是时间！&rdo;亨利醒来时想，&ldo;惟一的问题，是找到时间。&rdo;公寓的门刚刚打开又关上了。波尔已经出过门，又回到家里，正轻手轻脚在房子里走动。他掀掉被子。&ldo;若我独自生活，一天就可赢得几个小时的时间！&rdo;再不用毫无裨益地闲聊，无需正正规规地进餐：他可以在街角的比亚尔小咖啡馆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阅读报纸，可以一直工作到去报社的时刻，中午饭一个三明治就可以解决问题；报社的事一干完，他可以草草地吃点晚饭，然后一直阅读到深夜。这样，他就可成功地三头并进，编《希望报》、写小说和读书三不误。&ldo;今天上午我就跟波尔谈谈。&rdo;他下定了决心。

&ldo;你睡得好吗？&rdo;波尔快活地问。

&ldo;很好。&rdo;

她哼着小曲在桌上摆好鲜花。自从亨利回来之后，她一直故意显得兴冲冲的。&ldo;我给你煮了名副其实的咖啡，还有新鲜黄油。&rdo;

他坐在餐桌旁，动手往一块面包上抹黄油：&ldo;你吃过了？&rdo;

&ldo;我不饿。&rdo;

&ldo;你永远都不饿。&rdo;

&ldo;噢！我吃过了，我向你保证，我吃得很香。&rdo;

他咬了一口烤面包片。怎么办？他总不能用导管给她导食吧。&ldo;你起得很早。&rdo;

&ldo;是的，我再也睡不着了。&rdo;她把一本切口涂金的厚厚的相册放在桌上：&ldo;我用它摆上了你在葡萄牙拍的照片。&rdo;她翻开相册，指着布拉加的石阶：&ldo;纳迪娜笑眯眯地坐在一级台阶上。你瞧我并不试图回避事实真相。&rdo;她说。

&ldo;我完全清楚。&rdo;

她不回避事实真相，但却总是绕着弯，这就愈发让人困惑不解了。她翻了几页，说：&ldo;甚至在你孩童时代的照片里，你就已经有了这种怀疑的微笑，你跟你小的时候是多么像啊！&rdo;他过去曾协助她搜集这些纪念物，可今天在他看来这一切纯属枉然；波尔仍然如此固执地挖掘已经埋葬了的他，把他供奉起来，为他的尸体涂抹防腐香料，亨利对此感到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