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围在门边喁喁私语,妈妈将男童抱到兰香的榻上,任他们跳跳蹦蹦将被褥床榻弄得一团糟,这叫’踩屋子‘,相信这样的仪式会给生意不好的姑娘驱除霉运。
娘姨蹲身从榻下找出小便桶,须臾回来,将洗干净的小便桶用抹布擦干,拿一坛上好的桂花酒往里倒。
棠儿立在书案前练字,闻到酒香不禁举目,无比惊诧地问:“这是做什么?”
娘姨笑吟吟回:“姑娘,你方来不知红楼秘法,这酒在沙盘下供过,你悄悄哄那花公子吃下,可保他时时惦记,至此绝不移心旁人。”
此言一出,棠儿的脸瞬间红透,心中着实复杂,哭笑不得,“倒了,我才不哄人喝这个。”
金凤姐派丫鬟来唤,棠儿下楼,见她与小水仙对面而座,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手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要想滑若真丝,定沾不得半分粗活,往后拧毛巾抹脸让丫鬟伺候。”
小水仙羞生俏面,连脖子都红透了,耷拉着脑袋,只差没将下巴戳进胸膛里去。
“别羞呀,好好看着。”
金凤姐将一只长四五寸的角先生塞到小水仙手中,亲做示范,“待他舒服了慢慢加重力道,你先学用手,再学……”
棠儿心口泛起一阵极致的厌恶酸楚,快速转身逃开。
亭台假山被白雪覆盖,有种空寂落寞的厌世感,片片飞雪在风中回旋,如此洁白,以那样浪漫的姿态坠落到无底淤黑之中。
夜色渐沉,丽园街车流如织,家家红楼门庭若市,满堂灯彩。
公子着装普通,带着两个面目伶俐的书童进门,妈妈上前,一双势利的三角眼从上至下,恨不能打量到来人脚板心去,态度散漫地说:“我们这里打茶围,最低三十两。”
打茶围是指姑娘与客见面,唱曲,聊天说笑,客人一般为两到三人,故而有多个姑娘或者丫鬟们在旁。客人会提前续银子,多数不会坐过一盏茶的时间,因为过了是很丢面子的事。偶尔有不懂规矩的单客,茶吃淡了不走,妈妈会毫不客气给脸色看。
三人几乎同时皱眉,公子朝厅内张望,随意指了一道倩影,“我就打她的茶围。”
妈妈翻了翻白眼,随即伸出手来,“那是杜若姑娘,五十两,先拿银子。”
公子后退一步,反过来仔细打量她,一口地道的京腔:“狗眼看人低了不是?这么大的店,鸨妈就这眼力劲儿?”
妈妈气得脸孔一板,掀唇嘀咕一句:“是体面人,拿银子说话。”
金凤姐瞧来人年纪不到二十,一身衣裳不是好料但言行举止带着傲气,明显见过世面。她大献一番笑语殷勤,断定这种人家中非官既商,总之不似等闲,仿若见到亲人般热情,“这位公子茶厅请。”
公子这才满意,昂首挺胸,拿出两锭金元拍到案上,不忘回头朝妈妈挖苦一句:“什么东西!”
妈妈脸上的僵笑比哭还难看,只得自寻台阶,扭腰招呼其他客人。
丫鬟们忙着沏茶,上鲜果点心,金凤姐一个眼色示意,杜若立刻领会,媚眼横波直直向公子飞去。
粉香兰气,熏得人魄荡魂飞,公子斜欠身子而坐,喜杜若脸颊红润,有旺夫之相。
杜若献笑丢情,与他相谈甚欢,不刻便套出底细。公子是北京人,名叫张超,家室豪门,来江宁是要参加来年春试。
张超神魂若醉,赞道:“芙蓉出水红颜露,肥瘦相宜比玉环,此美应是天上仙,不知怎会落下凡。”
杜若姿色中等从未被人这般夸赞,不觉芳心微动,受宠若惊,羞得低眉,一派委婉含蓄。
张超直直看着杜若,眉棱一挑,问道:“百昌参行是我舅舅所开,我不日得去他城南的府上,今晚住你这儿可方便?”
杜若没想到他这般直接,魂灵直如被勾去一般,顿时春心荡漾,神不守舍起来。
张超不顾丫鬟们的目光,笑着揽她入怀,低语道:“我俊美多金,你跟了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金凤姐自认为火眼金睛,进门三顾,便知客人身家背景,闻言三句,便晓人品才学。听丫鬟一说,心中暗喜,风摆杨柳般进去茶厅,表情却是认真起来,“想求我这里的姑娘,哪有公子这样急?摆双台撑场面,置办衣裳头面,样样不能省。”
“急与不急,还不是银子说话?”张超招手让书童拿过来一只皮面箱,钥匙打开,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大金元和一卷卷银票。
金凤姐激动不已,满面喜色,奉承得不知怎么才周到,命丫鬟将最好的糕点,时鲜果品,一股脑重上一遍。
张超笑道:“我带钱太多怕遭贼匪,故意穿得寒酸,临行前家父叮嘱,要我到了江宁务必去舅舅家安心读书,就近应试。我随身带着书信,不看也知道内容,去了舅舅府上哪能得玩乐方便。你开个价,我喜欢杜若姑娘,先在这里住几天再说。”
金凤姐略一思量,十分巴结,满脸堆笑道:“既然公子与杜若两情相悦,我也不好为难,住局可以,先拿六千六百两银子。话又说回来,公子不能委屈杜若,摆酒,置办衣裳头面,一样也不能少。”
张超爽快答应,仔细将皮箱上锁后交给金凤姐,“我用的银子还有,这里金元加银票二万余,劳妈妈帮我存好。”
金凤姐抱着沉重的皮箱,喜得合不拢嘴,应声不迭:“公子放心,保证给你存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