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礼貌,棠儿简单向五人一礼,转身就听见字字尖酸。
黎湘琴身后的嬷嬷冷笑起来,眼角处的阴骘纹能夹死苍蝇,“一上春什么都往园子瞎跑,太子爷也真是,放着冰清玉洁的各位主子不爱,非得去那鸡窝里睡。”
黎湘琴笑着低叱一声:“芳嬷嬷,说多少遍你都不改,再这么口没遮拦,今儿就打发你出去。”
芳嬷嬷马上横起一脸肉,高声道:“人要脸树要皮,一仆不侍二主。娘娘要打发,老奴也不必出去,找根绳子就罢。”
她的话字字揶揄,这一仆不侍二主,影射的自然是一女不事二夫。棠儿毫无思想准备,仿若一身的血都倾涌上来,想反稽一句又生生忍了回去。
等她走远,陈慧然捻酸动气道:“李氏长得也就这样,我就不信爷能一直宠着她!”
第73章相见欢(13)
团子找了个新朋友,穿进园子里追一只孔雀,棠儿立身抚一抚裙角,缓步朝卧房走。若非提醒,她差点就忘了自己的曾经,刻意的遗忘并不代表能将不堪真正抹去。
寂寂深宅,这么多渴望疼爱的女人,玄昱却只有一个。她可以分给她们珠宝或是银子,只要她们看得上的,她都可以让出,唯独……
小泡泡逐渐冒出来,水沸的声响打断了棠儿的静思。两年前的她尽管已经拥有财富,可内心依旧是自卑拘谨的,玄昱的感情把她变回了简单快乐的小女人,现在的她太贪心,不愿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疼爱和感情。
知夏把沸水注入碗中,拿小调羹把药搅开,拧眉捧予她道:“姐姐,这药极伤身,你不喝了好不好?”
药味着实浓重难闻,棠儿吹开浮在上面的沫子,喝下一口,苦到了心里。
正午的阳光投在金砖地上,玄昱一进门就闻到药味,只见棠儿端着一个粉彩小碗,知夏递去茶盅伺候漱口,替她轻捋后背。他心中一紧,关切地问:“这是怎么,身体不舒服?”
墙面上金粉折射出的眩光簇拥着他,他穿墨色锦袍,身形挺拔高彻,就仿佛是被金光从神座上送下来的。这时候,棠儿至内心感慨,他完美得像是一面镜子,有时候反衬得别人那么平凡。
棠儿唇角还沾着茶渍,把空药碗放到桌上,笑着答一声:“没有。”
对望片刻,玄昱微眯起眸子,近前托住她的脸,唇就覆了下去。
他的舌尖很快侵入,棠儿禁不住颤栗起来,急忙伸手去推,他一手把她搂紧,另一手覆上她的侧脸,将这个吻更加深入。
终于,玄昱嘴里已经沾满了她口中的药味,敛住稍稍不稳的鼻息,面带疑惑地问:“又腥又涩,你喝的是什么?”
棠儿心中一慌,低下眼睫,从袖口抽出帕子揩了揩嘴,“我身子虚,这是进补膏方。”
玄昱脸上尽数温柔,从景泰蓝彩凤盘中拿起一个贡橘,“是我不够关心你,明日唤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麻烦。”棠儿一口回绝,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就从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
她的目光澈若一池春水,微笑道:“玄昱,我像谁?”
玄昱剥橘子的动作暂停,深视她良久,坦率一笑,“像仙女,最善良美丽的仙女。”
棠儿明眸含笑,“你尽哄我。”
玄昱将橘瓣上的橘筋去除,笑着喂到她嘴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想到了再给你答案。”
棠儿吃着,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将脸深埋在他的胸膛前,轻嗅着足以令人甜蜜的,干净的味道。
金顶绿呢大轿敞亮气派,掀开窗帘,车窗便把棠儿清丽的头像以方块裁出来,白中透粉的肤色,黛眉秀长,妙目盈盈,翘鼻,淡色双唇。
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宅子是棠儿出生长大的地方,当年被抄后一直没人接手,历经多年的风雨侵蚀,调敝失修,墙体斑驳垮塌,掉漆的门已经看不出半点朱色。
这里承载着她的童年,也是李家兴衰的见证,它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在对昔日的小主人倾诉岁月沧桑。
看着它,棠儿思绪翻涌,有种时光逆回的错觉……
小六上前拧开锁一推,门发出“吱呀”一声,似旧人嗟叹,又似一声隆重的欢迎。
棠儿提裙迈进大门,眼前的一切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杂草据满砖缝,正屋根基坚固门窗霉烂,瓦片不全,凄然之景令人不忍直视。索性春天就是春天,墙边那颗老杏树花枝繁盛,粉白的花朵挨挨挤挤,芬芳远溢。
月洞门南边是一排平顶瓦房,花棚上的凌霄层层密密,爬山虎无人打理,铺满了整个墙面,碧幽幽,阴森森,将门窗遮蔽得严严实实。
空寂的院内鸦雀无声,半截土墙上爬满牵牛花,石臼上晒太阳的蜥蜴倏地逃进草丛,窸窸窣窣声更添几分寂寥。
小六等人齐声请安,玄昱已经大步走向棠儿。他一回府就策马赶了过来,以后,他会一直陪着她,分担她所有的沉郁和不开心。
迎上他温和的目光,棠儿笑意明粲,拉了他去书斋。
檐下布满蛛网,窗台雀粪斑斑,灰暗的门斗上悬一块泥金匾,上头写着“三难斋”。
为了引她心情,玄昱的神色如阳光般和煦,“让我考考,你可知老师寄托克服的是哪三难?”
棠儿回过头,发髻中的一支蝴蝶簪在鬓角颤颤轻晃,“力行、责己、克终,这可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