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昱已经用完饭,放下银箸道:“你回松江,能不能少待几日?”
桌布一动,就见团子从桌子底下钻出头来,大眼睛朝上看着。
棠儿拂袖搛一块排骨丢给团子,“钱庄每三个月必须盘一次总账,借以评估坏账比例,辰时在码头的事务忙不过来。爹爹和哥哥钱庄茶行两头跑,我回去得小忙一阵,尽量吧。”
“我都忘了问,你家那个老宅修得怎么样了?”
团子吃得欢快,棠儿又搛排骨扔到桌下,“上个月就完工了,还照原来样子修缮的,没用多少功夫。”
“得空我陪你过去住几天。”
“好啊。”
玄昱起身离桌,苏进保过来伺候漱口,赔笑道:“主子,方才正妃娘娘派人过来,说是黎侧妃身体有恙,请您过去瞧瞧。”
“我又不会瞧病,让韩柱去请太医。”
深深宅院,女子多是男子的附庸或者家族的注码,若不得夫疼爱只能孤独地消磨一生。棠儿一面要独占玄昱的感情,一面又对她们存有些许同情,放下银箸,犹豫片刻后说:“你去瞧瞧她吧。”
玄昱让宫女太监们全数退下,认真凝了棠儿片刻,“几个妃妾中属她心眼最多,你就不怕她拖着不让我走?”
棠儿顿生醋意,一个嫉妒的目光直向他砸过去,“谁会拿生病这种事来作文章?再说,你若不愿,她能把你按到床上?”
玄昱执起她的手,眼神里蓄着温柔专注,“也是,我这就去了。”
棠儿低头去逗团子,玄昱一脸笑意,捧住她的脸在额上重重吻了一下,“我本来就不想去看她,走,我陪你去园子里逛逛。”
棠儿见玄昱这样迁就,心里那股醋气消减了不少,垂目轻扯一下他的衣角,“你还是去一趟吧,早点回来。”
凉风习习,荷香沁人,萤火虫在花木间飞舞,蝉声,虫鸣,蛙声混合。
水波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的石墩,棠儿和知夏并肩沿回廊往水榭那边走,远远就听见笑声,隐隐说的是什么“花魁”,“妓女”。
棠儿只觉心被猛地蛰了一下,一轮明月正从头顶映着人,把她本就白净的脸映得血色不见。再走几步就听得更加真切,那两人聊得火热,其中一人道:“讲真,先生生得这副好模样,真不像是那种下贱之人。”
另一人的笑声清脆悦耳:“咱们府里早就传开了,她的身份这么低贱,能得太子爷专宠,听说有一套房中魅术呢。”
“羞死了,我才头一回听说还有这种事儿。”
话长的那人咯咯直笑,声音就低了下去,“还有还有,太子爷可宠她了,就大白天还……”
“妈呀,真是羞死人了。”
“清园的开销比长宁居还大,侧妃娘娘们都嫉妒,可没法,谁叫太子爷宠她呢,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呢!”
知夏脸色发白,拿着纱扇的手微抖起来,生气道:“姐姐,我过去骂她们。”
这些闲言冷语在夜风里肆意回荡,仿若只用了片刻,生活的一切安逸在棠儿脑海中颠覆,美好的泡沫破碎,她被现实打回原形。她一直自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计较,拉着知夏转身就走。
紫苏来唤,小六忙将清园里的所有宫女太监召集到正厅,棠儿让宫女们逐一交代今日所做的事,立刻通过声音辨出刚才在寿山石后嚼舌根的其中一人是降香。
棠儿冷瞥降香一眼,对小六道:“一手端着我的饭,一手去砸我的锅,这种人着实可恶,把她赶出清园。”
小六有些愣怔,降香惊慌失措,忙抬起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先生莫听别人胡说。”
棠儿的一双眼睛澄光流溢,眼神却是厌恶不屑,“我什么都没提,你的狡辩拙劣到不打自招。”
不仅是降香,她身边的春燕同样吓得脸都僵了。小六立刻猜到缘由,命两个太监把降香拽出去,不刻就从门外传出耳光,降香的求饶哭声。
屋内的气氛一时凝重,棠儿看着春燕,字句清晰道:“你们听清楚,不议主欺主,无心犯错者,只要能改我都不会计较。反之,我对辜恩背义者绝对没有容忍宽恕。你们缺银子,家中有困难都可以跟我提,拿着我的好处在背后捅刀就不对了。”
春燕身摇臂抖,面无人色,棠儿心下一凛,立身带着知夏离开。
等她走远了,小六绷着脸把众人一顿呵斥:“先生待人随和,平日里给了多少金银,咱们走大运才遇上这么好的主子。谁要不懂事儿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这种犯糊涂的被我知道了,以后重罚!”
小太监打着灯笼将玄昱引到瑶水居,芳嬷嬷守在门口,一见人来,高兴地跑进屋里报喜。黎湘琴望眼欲穿,慌忙凑到铜镜前打量一番,重新靠回榻上。
玄昱虽然来了却没有进卧房的意思,对宫女问:“你们的主子可好?”
“回太子爷,娘娘好些了,刚喝过药。”
玄昱单说了一个“好”字,朝珠帘后的卧房扫一眼,转身就走。黎湘琴知晓他的脾气,慌忙趿着鞋追出来,泪眼汪汪地唤了一声:“爷……”
芳嬷嬷见状,喜呵呵将宫女们一概遣走,轻脚退出门外。
玄昱见她上过妆,除了脖子上发了一小片红疹并无明显病色,半透的薄纱裙内玲珑身姿一览无余。他唇角一沉,冷冷说道:“病了就要休养,你去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