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彻倒是觉得极为惬意?,蹲下身?轻探潭水,赞叹道:“这池水颜色可真漂亮,望不见?底呢!”易微在程彻背后作?势抬了抬腿,张牙舞爪地威胁道:“我这便把你?踹下去,看看这?池水到底有多深。”程彻闻言笑得宽厚,倒是把霍子谦吓了一跳,连忙拦阻道:“易姑娘,不可,俗话说这?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水蓝则广、水黄则急,这?砚池的池水呈墨绿色,可见?其?渊深,开不得玩笑啊!是不是,沈兄?”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唤沈忘帮自己?声援,却见?沈忘只是浅笑不语,似是早已习惯了二人之间的打打闹闹,心下不禁黯然:别人的玩笑之语,我?却也当了真,与大家?相处了这?么久,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实在是不该。霍子谦对这?帮救命恩人极是看重,平日里想方设法融入,此时?深感自己?说错了话,便?立时?闭了嘴,又偷眼观瞧易微和程彻的表情。见?此二人言笑如常,方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众人正绕着砚池好奇地探查,程彻和柳七却同时?回头,警觉道:“是谁!”只见?葱绿的树丛间探出一对儿牛角,紧接着一头皮毛油光锃亮的黄牛从林中?踱了出来,背上还驮着一个年仅七八岁的牧童。那牧童长得虎头虎脑,表情却是严肃异常,见?众人发?现了他,他便?大大方方地骑牛而出,丝毫不显慌乱:“我?不是有意?偷看你?们的,我?是怕你?们下湖。别看它表面上一点儿水波也没有,这?湖里可淹死过人呢!”闻言,沈忘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问?道:“哥儿对此地可是熟识?”“熟识?当然!我?每日里搁这?儿放牛,湖里有几条大黑鱼我?都数得过来。”牧童胸脯一挺,显得煞有介事。“那这?湖里何时?淹死过人啊?”沈忘凑近了些,不知?从哪儿摸了块绿豆糕,一边问?一边顺手递给了牧童。牧童登时?眉开眼笑,也不推就,坦荡地接过便?大口咬了上去,自己?吃了半块,又将剩下地半块递给了驮赴着他的黄牛,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说的,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哦!”围拢过来的众人都用力地点了点头。“有一日下大雨,我?赶着牛回家?,路上见?到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急匆匆地往砚池这?边赶,雨这?般大,砚池正涨水,我?怕出危险,就喊了他一声,他就跟聋了一般,理都不理我?,一头就扎进林子里。那时?的雨大得都看不清路了,我?心里也害怕,就没再寻他。”小童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似乎是记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后来,我?听人家?说,砚池淹死了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府衙在湖上寻了好几日,也没找到尸体。砚池这?边水深,淹死人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也同样是尸骨难寻,可从没像这?一次这?么闹闹哄哄。后来我?才知?道,死的那个人,是当时?的县令,蒋大人。”众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却听小童继续道:“这?样想来,也许,我?就是最后见?到蒋大人的那个人。”他喃喃说着,又突然警觉,瞪着沈忘道:“你?可不准诓我?,这?事儿我?可没敢对别人说。”沈忘迅速在自己?的嘴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郑重承诺道:“哥儿放心,在下没有什?么优点,唯一的长处就是嘴严。”“那他们呢?”牧童瞟了一眼围拢在身?边听得聚精会神地众人。“我?作?保,他们一个字都不敢往外泄露。”沈忘再一次表情真挚地保证道。身?后的易微憋笑憋得脸都僵了,牧童却是心实,闻言点了点头,又道:“既然你?们这?般守诺,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就再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随着牧童刻意?上挑的眉毛,众人不由得又凑近了几分,只听那牧童用阴森的气声道:“你?们瞧着那砚池中?的大黑鱼了吗?”众人随之望去,只见?池中?确有巨大的黑影,其?形硕大无匹,粗略观之,最长的一条几可达九尺,淡水湖中?竟有此大鱼,简直骇人听闻。见?众人面露震惊之色,牧童很是满意?,继续道:“这?些还是小的,水底下的巨鱼只怕是你?们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呢!自蒋大人死后,这?水里的巨鱼啊,便?多出一条。”此时?,日头缓缓移到了砚池的正上方,湖面宛若冰雪中?沁着的翡翠,光滑如镜,水波不兴。而周围的山峦则投下浓重的暗影,将湖面一分为二,一半明亮耀眼,一半墨色氤氲,而恰在这?明暗过渡的交界,一片锦缎般的背鳍正穿水而行。沈忘定定地看着那条悠然自得的黑鱼,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黑鱼,如同潜底蛟龙一般的黑鱼。然而只是一瞬,那黑鱼便?悄然离去,就仿佛刚才的场景只是日光构成的幻象,不足为信。沈忘站起身?,只觉头晕目眩,腿也有些酸麻,许是蹲久了乏力。他只得赶紧扶住身?旁的树干,唯恐柳七看出端倪,再一转头,那小牧童已经骑着黄牛走远了,不时?还回身?冲他们用力挥手。沈忘缓了口气,只觉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却,方才站直了身?子。他走到砚池岸边,极目四望,湖中?却哪还有刚刚那条大鱼的影子,他叹了一口气,思忖道:“若牧童所见?身?披蓑衣之人的确是蒋大人,那更是从侧面证实了案宗所录的准确性。可是,这?样一片湖泊,年年死人,却总也找不到尸骨,究竟是为何……”他想得入神,脑海中?的话语竟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程彻闻言,二话不说就开始脱靴子。这?可把霍子谦吓了一跳,拦阻道:“程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听刚刚那位牧童所言吗,这?湖里危险,可不能?儿戏!”易微却笑嘻嘻地盯着程彻看,她性格古灵精怪,大大咧咧,只把牧童刚刚的话语当志怪小说听,并不觉得这?一面波平如镜的湖泊能?有多危险,若不是知?道自己?水性太差,也想和程彻一起下湖一探。柳七和沈忘也觉得不妥,二人对望了一眼,由程彻最为信服的柳七当先开了口:“程兄,我?知?道你?水性好,可这?深潭能?容如此多的巨大黑鱼,可见?湖底落差极大,且水深如墨,难以视物,实在是危险。”沈忘附和道:“是啊清晏,这?水下情况不明,寻尸骨之事我?们再行计较,万不可以身?涉险。”程彻一向视柳七和沈忘为圭臬,见?二者都反对自己?下湖,手上拿着的靴子便?不知?是该套上还是丢下,正自犹豫着,易微却笑讽了一句:“是啊,阿姊都发?话了,你?还不回来?”闻言,程彻面上一红,再无犹疑,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这?一跳可把众人都吓坏了,易微也自觉懊悔,她哪里知?道自己?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话就激得程彻这?般八尺汉子跳了湖,当下脸色也有些难看,心中?惴惴地问?道:“他不是天天自称锁横江吗?这?点儿湖水应该难不住他吧?”沈忘和霍子谦都面色冷峻的没有说话,蹲在岸边向湖中?看去。柳七也看着易微,无奈地叹了口气。众人只见?湖中?滚出几个小小的气泡,哪里还有程彻的影子?易微见?大家?不答话,也气冲冲地跑到岸边往下望,只见?那潭水果真深得惊人,除了延伸至湖心的嶙峋怪石外,湖底的情况哪怕瞪圆了眼睛也无从知?晓。看久了,更是从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就仿佛那湖底极深极暗之处,也正有一双巨眼目不转睛地向上观瞧,那种即将把人吸入其?中?的拉扯之感让人遍体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