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医沉吟着,许久,摇了摇头:“这却不好说……年久日深,有些东西就不好查了。看这药,倒似是某些特别研制的迷药,非是你说出来,我仔细查看,不然,还真给忽略了过去……你也是公府子弟,给你把脉的都是医术精湛的大夫,当年他们都没查出来,可见这药的隐秘。”
贾赦下颚紧缩,沉默着不说话了。
王老太医也是男人,自觉很了解贾赦如今的心情。任是那个男人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危害子嗣心里肯定都不舒服,当下又劝道:“不幸中的大幸,这药对身子并无多少害处,也不是全然无解,你且放心,世伯定会解了这药毒……”
王老太医接下来说的什么,贾赦已经听不到了,满脑子回荡的,只有那一句:
“对身体没有害处吗……”
浑浑噩噩地从往屋子里出来,程日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噤若寒蝉,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出得王府,贾赦跳上马车,大喝:“去云庄!”
程日新不敢怠慢,鞭子一甩,往城外疾驰而去。
云庄,是贾赦早逝的原配,贾琏生母张氏的陪嫁田庄,早年贾赦与张氏情深意浓的时候,常在春日里来此踏青小住,云庄这名字,还是当年贾赦亲自取的——算算到如今,贾赦已有近十年没来过这里了。
听说贾赦来了,云庄的管事黄起吓了一跳,慌忙来接。黄起家的更是猜疑:“这位爷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又是惊疑,“该不是琏二爷出事了吧?”
黄起心底也是发慌,慌慌忙忙准备好了庄子上的账本册子,带齐人去了前院,可贾赦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进了屋就喝问道:“飞雪在哪儿?”
黄起一怔,飞雪正是他家婆娘出嫁前的名字,老爷这突然问起来……里屋听着动静的黄起家的跟着心头狂跳,涌起种不祥的预感。
贾赦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碗盖轻刮着茶水上的浮沫,清脆的瓷盏碰撞声,颇是好听,可每一下,却都跟个有人在她心口上敲了一记重鼓一般,叫她浑身发颤。
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发麻发酸,七八年没伺候过人的身子已经不大习惯久跪,黄起家的壮起胆子,叩头道:“飞雪见过大老爷,不知老爷叫小的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贾赦没有开口,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记得,你以前,是服侍在太太身边的,最得她器重,后来,太太看你老实本分,就把你许配给了黄起,让你们夫妻管着这庄子。”
黄起家的点点头:“老爷好记性,正是如此。太太仁厚,小的本是要留在太太身边接着伺候,可太太却让我先顾好小家,说是自己身边不缺人照顾,还提拔了我家,让做了这庄子的管事……太太大恩,这些年,小的片刻不敢忘怀。”
贾赦轻轻嗤笑一声:“……片刻不敢忘,你倒是忠心!”
黄起家的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大对,却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不做声。
贾赦眯起了双眸:“你对你家太太这般忠心,想来,你家太太有什么事,你应该也是都知道的。”
黄起家的猛地心跳漏了一拍,低垂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惶,很快又消失了,半抬起头道:“蒙太太器重,平日有事确实也不曾避讳过小的……老爷可是有事要问小的?但凡小人知道,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贾赦意味深长地拖长一句,“知无不言?那你就给我说说,你家太太,是怎么给我下药,想绝了我子嗣的?”
话一出口,黄起家的吓得就抬起了头,腿都软了,满脸惊惶地喊道:“什、什、什么?绝、绝……老爷、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哆嗦了好半天,才给找回了些神智,哭天喊地地叫起来:“老爷,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我们太太当年对您怎么样,您还不清楚?那是一心为了你,一心一意对您好啊。还有两位少爷,我们太太那是挣了命地为您生下的琏少爷啊,那都是为您传嗣,您怎么能说,我们太太想绝您的子嗣呢?”
黄起家的边说边哭:“老爷,我们太太虽说去世都六年了,早已化为尘土,可怎么也是您的原配夫人,当年她对您的好,您就一点不记得了吗?有一次,您生病发烧,人都烧糊涂了,我们太太整夜不眠不休的照顾您,结果您好了,我们太太却病倒了。还有一次,老太爷不知怎的误会了您,罚您去祠堂,我们太太在老太爷跟前跪求了三天……”
“砰!”贾赦手中的茶盏狠狠落在了桌子上,贾赦眼中情绪翻滚,狠厉地瞪着黄起家的:“住口!”
黄起家的心头害怕,可瞧着贾赦那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火气,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哭喊道:“小的自小跟在太太身边,太太对小的恩情比天还高,小的不知道老爷今儿是听了谁的撺掇,竟然误会了我们太太,可小的敢对天发誓,我们太太对您的心,堪比日月!”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们可怜的太太啊,您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谁还这么狠心,竟然这样污蔑你?竟然这样污蔑你啊!”双手敲着胸口,哭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贾赦自打听到消息就板着的脸上今天第一次有了变化,双眉紧紧皱起,脸上有着痛苦和挣扎,更多的,却是惊涛骇浪般的愤怒!
“你还敢狡辩!”几乎是咬着牙跟的,贾赦狠狠喝道:“你以为,没有半点证据,我就会来找你?王老太医亲自给我把的脉,我曾被人下了绝子的药!这药对我身体并无多少害处,隐蔽至极,却会无声无息断了我的子嗣……要是想害我,何必顾惜我的身子?也惟有你家太太,为了琏哥儿,会这么做!”
黄起家的哭闹的脸上有片刻征愣,还没等贾赦说话,便是一声尖利的哭喊:“老爷你可别乱说!”这一刻,黄起家的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都炸了,“老爷好没道理,就凭着这么一点,就怀疑我们太太了?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给您下药,就因为没有伤害到您的身子,您就怀疑是我们太太干的?”
“我们太太家给您七年,给您生了两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关心照顾您,一心为了您,现在人都去了,您就这么怀疑她?”黄起家的激动的脸上涨红,脖子都粗了,眼泪刷刷往下掉,气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叫道,“老爷与其怀疑我们太太,倒不如好好想想府里,不是我说,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样,您心里就一点没有数?瑚哥儿当年是怎么没的?您忘了吗?我们太太生琏哥儿的时候,为什么难产的,您也忘了吗?那府里,老太太对您怎么样,对二爷怎么样,您都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