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妇人碰到了手边的布袋,里面装着的土豆“骨碌碌”滚出,裹上黑胡椒般的泥沙外衣。
艾丝特只是听就能听出来,这个妇人的呼吸系统被疾病侵袭得太严重,不论她的心脏再怎么努力鼓动,都无法从她衰竭的肺部压榨出更多氧气,很快,这样的衰竭就会扩散到她所有的器官。
那个男孩跟艾丝特一样,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哭喊着,试图让前一刻还牵着手夸奖自己聪明的母亲能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带他走完回家的路程,他还期待着今天的晚餐菜谱,期待着父亲从码头赶回来,给自己讲水手们去海浪上高歌启航的冒险。
那颗土豆撞在一只口吐鲜血的老鼠尸体上。
他们的晚餐是什么?烤土豆?土豆泥?炖上一锅土豆和胡萝卜,然后用黑面包蘸着汤来吃吗?
还有人在等着她和他回家吗?
艾丝特不该犹豫的,她救不了所有人,她必须找到向她呼唤的兔子,而不是在这里耽误……
这样倒在雾气中的人还有多少?
这只是短短两秒间划过的念头,艾丝特脑海中的时间似乎被放慢了,事实上,她奔跑的速度并没变化,是她周身的时间被拉长了,这给予了她更多一点思考的余地。
所以艾丝特也做出了她的选择。
就像是在她的头发间炸裂了一片烟花,满天星般的光点散开,铺展到街道上,沿着渴求生命的意志与悲恸,汇入羸弱生命在苟延残喘的身躯。
一处又一处光芒亮起,织就金银色的长毯,在所有被光点拨动命运的地方,浮现出淡色的圆环,化作让生机循环不散的锁链,延长这场与死神间的拉锯战。
艾丝特的头发在飞快褪色,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飘舞而落,在她奔跑的地方延展开“星河”,因她的行动而摇晃的发丝只剩下银白。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雾霾所侵占的地区还在不断扩散,艾丝特经过的街道只是曲折的几条,以她的力量,能援救的人不过万分之一。她感觉自己就是面对着大海的精卫,徒劳地衔来石子,补一处永远没有可能填满的沟壑。
艾丝特有很多问题,很多“为什么”,她不明白一直暗流涌动的贝克兰德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会如此粗暴无情地将苦难塞到东区居民的口中,强迫他们吞咽下最不合理的死亡之果。
她不知道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媾和,不知道极光会与魔女教派联手谋划着一场灾难,不知道因斯·赞格威尔带着0-08给另一个城市创作出的剧本。
洒落的光点开始不断给予她回馈,将人们濒死的绝望与痛楚塞进艾丝特的脑海,他们的呼唤、祈祷与咒骂,对这一切愤恨,和对生存的渴望,都清晰地被那些光点感知,让艾丝特不断与其产生共鸣。
“混蛋!狗屁!为什么!?我不能倒在这,我还得回家,我马上就就能回家过新年了,为什么……”
“胸口好像要着火了,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妈妈,你醒醒,你不要闭上眼睛!我好怕,咳咳!”
“不管谁都好,什么神都好,求您了!救救我!好痛,全身都在痛……”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谁来救救我!?”
“我真讨厌这天气啊,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对不起,父亲,母亲,我的信寄不出去了……”
“好难受,好可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些该死的雾霾!”
“风来了……”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艾丝特似乎变成了一座信号塔,不经筛选地,将所有人的情感与诉求都收纳到自己的脑袋里,她正被迫见证着不属于她的一切。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太沉重了。
艾丝特奔跑的动作越来越机械化,那些脑海中的声音仿佛在最恢宏殿堂中回荡的交响曲,挣扎、碰撞、回旋着敲击在她的感知中,荡出虚幻的余波。
但她始终没有忘记最初的目标,艾丝特向着什么都不存在的空气中伸出手去,她似乎隐约握到了一条纤细的蛛丝,那脆弱的软线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被扯断。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