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到了入场的日子,黎明前高以纯就起床给他收拾,衣帽靴带,从头到脚都打理好,然后喝了粥,吃了蛋,又把亲手做的四样糕点包好了放进考篮,事先也是经过反复考量,首先里头不能有荤油,否则吃了容易坏肚子,其次冷了之后不能硬结,他跟云婆子研究着做了,其他笔墨也都一样一样地经手摆好。
吃喝完毕,商益和姜瑜也从松林街过来,高以纯带着谷雨和小满,亲自把他送到低头,点名搜身之后,进入龙门,直看不见了方罢。
进了考场,穆云翼心里头有点小紧张,不过到底是应试教育锤炼过的,心态很快便调整过来,接了卷子开始作答。第一场为正常,考四书里面的文章两篇,然后是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格式、字数全都有一定的格式,字数也不多,总共不能超过七百,穆云翼平时都做得多了,这会下笔如神,现在草纸上写了,删改几遍,掐算着时间,抄在卷子上。
直到了下午夕阳西斜,方才交卷,龙门开放,考生们分批出场。
商益和姜瑜出来便跟着其他考生一起议论方才的考题,被穆云翼止住:“反正都已经考完了,议论它做什么!回去好好沐浴一番,然后睡觉歇息,等着听信吧!”
第三日揭晓通过着,穆云翼三人全都过了,然后又考第二场,接连五场,将近半个月下来,穆云翼还算形色如常,商益和姜瑜却是紧张得不得了,尤其是姜瑜,人都瘦了一圈,结果是三人全过。姜瑜考了好几年,这次终于过了县试,顿时喜不自胜,他老爹姜长有更是在家里摆了宴席开始请客,还要穆云翼和高以纯也去,更撺掇穆云翼也请客庆祝,穆云翼哭笑不得:“你少整这些西洋景!不过是个县试,过得过不得也没什么不同,还都是平头百姓,有什么好庆祝的?没得让人笑话死!你要办就办你的,别来找我!”
姜长有看他说的挺严肃,想了想,自己也不办了,事实上他也没想过儿子今年就能过,按照他的目标,姜瑜在三十岁之前给他考个秀才回来,他就要花一百两银子去西山庙里还愿了,所以这次过了县试,他就已经觉得挺满足了,这回被穆云翼说了一通,也熄了心思,怕惹得穆云翼不高兴,连带着对儿子不利,便让儿子不要回镇上,继续在城里头跟穆云翼学习。
穆云翼拿出当年应对高考的劲头,带着商益和姜瑜在家里闭关苦读,外面的事情茶楼那边的交给安小北,饭馆这边的有高以纯,他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到了四月份,三人一起到府里考试,高以纯把谷雨派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充作书童小厮,三场之后,也都过了,穆云翼排进甲等,在前十名里,商益和姜瑜在乙等里,名次比较靠后。
这回姜长有终于没忍住,在镇里头大摆筵席,请来亲朋好友,连闹了三天,又放了一两个银子的鞭炮,更准备了两大车礼物,从米面油盐到绸缎锡具,往松林街搬。
六月里头,再往省里头考了一遭,到了放榜之日,有人欢喜有人愁,穆云翼中了第七名,商益中了第六十八名,已经是极靠后了,而姜瑜却没能过关,他这次能考过府试,就已经是非常满足了,也不懊恼,只替穆云翼和商益高兴,一起到布政司衙门领了杯、盘、衣帽、旗匾,还有给报销的来回路费,一起坐车回家乡来。
三个人出去,一下子就中了两个,这个效率可有点过高的,要知道像望城县这样的大县,一次的秀才名额也才十个,穆云翼和商益就中了俩,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俩的年纪有那样的小,商益才十六岁,能中秀才已经算是早慧,穆云翼十二岁,这个本就是神童了,短短三两日功夫,又传遍整个县城,大家纷纷传说议论,在“送福童子”之外,又说他不仅能送福,还能送“禄”,要不然商益怎地才跟他读了一年书就能中秀才?传着穿着,又说他能送“寿”,最后演变成,说他是天上福星、禄星、寿星三位吉神的座前童子下凡,转给人送福禄寿,因此唤作“三星童子”。
等穆云翼听马乐说起这个绰号的时候,正在家里吃西瓜,当时就把西瓜子卡到气管里,好一通咳,心道我又不是给韩国手机代言的,叫什么三星童子!
马乐看师父高兴,方跪在地上说了一件事情:“师父,有一件事情,是徒儿的错处,本想早就跟您说得,只是这几年您高中,正欢喜着,不好道恼,今日便说了,还望师父不要生气。”
穆云翼放下西瓜:“你起来说,生不生气也要看是什么事情。”
马乐仍然跪在地上,硬着头皮说:“就在上个月,我收了一个徒弟……我本来不想收的,只是他刚没了父亲,一个人要养活老娘,照顾幼弟,又连着三日在茶楼门前跪着恳求,我看他实在可怜,又极诚心的,就收下他了,未能实现禀明师父,还请师父责罚。”
穆云翼脸上无喜无怒:“你收了弟子?当初你入门的时候,我给你说过本门的规矩,不中秀才,不能出师,自然也不能收徒弟,你把这事忘了?”
马乐看他并没有立刻大发雷霆,但那平静的样子更让人心慌,赶紧说:“师父,我……他真的是很可怜的,比大师兄当年还可怜,您平时不也教导我们,有能力济人谓之福嘛,我……”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我只问你,你忘没忘?”
马乐摇头:“弟子没忘。”
“既然没忘,那就是明知故问了?去,回去把我当初给你的扇子、手绢、醒木给我拿来。”
马乐彻底慌了,颤声问:“师父,您……您要撵我出门?”
“不是我撵你,是你自己要出去,明知道我的规矩,却偏偏不按照规矩来,想是这半年来你在茶馆说书,有人捧你,你也觉得自己是个‘角’了,能够独当一面了,既然你自己都当师父了,那还要我这师父做什么?去把三件信物拿来,然后收拾行李,回村里去吧,或是有别的茶楼、酒楼,甚至是妓院请你去说书,你愿意去做场也成,总之别在我这里了,日后也别说是我的徒弟。”
“师父!”马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给穆云翼磕头如捣蒜,“师父你饶了我这遭吧!我再也不敢了师父!呜呜,师父,求求你别赶我出门啊!”
穆云翼摆了摆手:“我说话你没听清楚吗?我让你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回来,这是我为你师父的最后一个要求,你也要违背吗?”
穆云翼竟然直接要把马乐革除门墙,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马乐因犯了错,事先跟高以纯、商益等人都通过气,大家认为顶多罚他一通也就罢了,如今方知都相差了,商益也跪下来替马乐求情:“师弟入门之后,一直都是我教导的,因没教好他,也有我的罪过,恳请师父不要赶他出去,只狠狠罚我们两个吧。”
计春时、计秋时、牛元义、邱榔、墨香全都跪了下来,就连高以清也跪在穆云翼前面,眼泪汪汪地求道:“元宝哥哥,你别撵马乐哥哥走,他那个徒弟真的很可怜的,求求你了元宝哥哥,我们愿意跟他一起受罚。”
穆云翼毫不妥协,指使清明和寒露:“他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这后院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么?赶紧去把他拖出去。”
清明和寒露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看向高以纯,高以纯也过来劝:“元宝,你消消气,这大热天的,气大了对自己不好,小乐他也有……”
“闭嘴!”穆云翼气得脸都白了,又指着清明和寒露跟高以纯说,“他们两个,不听我的话,你去把他们的卖身契拿来,找人牙子来卖了!”
“元宝,你这是何必呢,元宝……”高以纯连声劝着,穆云翼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进屋里,跳上炕,把自己的衣裳、书籍都找出来,被高以纯止住,“元宝,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回家去!这里的人我都指使不动,你们合成一伙欺负我!我只回我自己家住去!你别拦我……”他撕扯着就要收拾行李会松林街去。
高以纯哪里能让他走:“元宝,你别生气了,我把他撵出去还不成么?”他赶紧出来,冲马乐摆手,“你先出去吧,元宝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也得等他消气了再想办法。”
马乐泪流满面:“我该怎么办?我……我去门口跪着去……师父不要我,我就跪死……”
高以纯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元宝这次动了真火,你越那么着,他越觉得你是在跟他示威,反而要弄巧成拙,你赶紧回上清河去,把马大伯、马大娘都请来,还有你那个小徒弟和他老娘、幼弟,一起来求情救火,元宝是个心慈面软的,到时候十有□□就不撵你了,只是到时候要狠罚你一顿罢了,你可得挺住。”
马乐抹了把眼泪道:“只要师父不撵我走,即便打折了两条腿,我也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