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还未彻底封死,金丝楠木又很轻,江缨双手狠狠使了一把劲,棺盖便应声推开了。待江缨看清里面的人时,她不受控制地呆愣了许久。男子静静地躺着,乌黑墨发散落在肩头以及身体两侧,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衬得他更加单薄,面颊瘦削,五官如粉雕玉琢般,就像一块璞玉,尤其是那双凤眼,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这就是贺重锦,她至死都未见过一面的夫君。外人不知他的美丑,只因贺重锦是病秧子,没有寻常的男子强壮,瘦的弱不禁风,便打消了汴阳城所有女子嫁入贺尚书府的念头。可她们若见到他这张脸,是不是能够抵得过所有?两个家丁上前,一个架住白芍,一个要把江缨从棺材旁拉开。“把她们给我扔出去!”贺夫人已然是怒极,本想让江家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没想到江缨却装起了苦情戏码,被反将一军,还故意掀开了贺重锦的棺木,谁给她的胆子?江缨奋力抓着棺木的边缘,今日进了这厅堂,贺夫人定然不会让自己有好果子吃,谁叫她不给贺尚书府做牛马使唤?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不会就这么轻易向贺家低头。哪怕心智再坚定,一个女子的力气终究抵不过一个强壮的家丁,她的右手终于撑不住被迫松开了棺木边缘。“小姐!”可也就是在那一刻,棺木中突然伸出了另一只手,轻巧地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江缨身子一震,盯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瞳孔猛地放大:“!!??”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那确确实实的棺木中的手,是贺重锦的手。诈尸了?家丁惊呆了,贺家老小也惊呆了,站一旁的连翘顿时脸色变得苍白,被从棺木中坐起来的吓得瘫在地上。在成亲之日那天,他们都亲眼看见贺重锦突然重重倒在地上,一口浓血吐了出来,大夫又是把脉又是探了鼻息,才告诉众人贺重锦急病发作去世的消息。“你……你……”自家儿子活了,贺夫人却并未见得多欢喜,她用手指颤抖地指向贺重锦,眼睛瞪得老大,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棺中人没有过多的举动,他只是转头望着江缨,眸中好似藏着一片泛着涟漪的湖泊,倒映着她的脸。“此话,我能否当真?”上辈子,江缨守了十年的寡,却没见过贺重锦一面。从少时得知江家和贺家有过一门亲事以来,江缨就想方设法地打听她这个未来的夫君,均是一无所获。唯一知道的,就是贺重锦天生体弱多病,贺府对外宣称怕旁人沾染了他身上的病气,将他关在了贺府。至于长相,贺府也是藏着掖着不愿意透露,以至于江缨猜测他定然是极丑的。可她猜错了,是大错特错。江缨的脑子很乱,尽管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自己也是一个死人,是重生复活的人,惧怕是完全没必要的。不同的是,她重生后,周围人只当江缨悲伤过度,从而失足摔倒,撞伤了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而贺重锦竟然是从棺材里坐起来的,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江缨伸出手,忍不住去抚摸男子的脸,当手指触碰到精致的下颚线,贺重锦只是瞳孔微微动了动,没有避开。冰冷的面颊明显恢复了正常人该有的温度,贺重锦是真的活过来了。难道贺重锦也是重生之人?这个设想一出,便很快被江缨否认了。她命丧泥石流时,贺重锦已经死去了整整十年,更何况她能够重生,源于上辈子死之前的强烈执念,上辈子除了一纸婚约,他们毫无瓜葛,这世上不会有这般凑巧之事。屋中除了江缨,贺尚书、贺夫人,以及贺府的其他人都站得离床榻极远,尤其是贺重锦的两个妹妹,躲在窦三娘的身后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贺重锦。榻上的贺重锦正掩嘴,反反复复咳了好几次,脸色苍白,看上去没什么血色。江缨有些不自然地站着,看着御医为贺重锦细细把脉,他的手腕又细又白,手指也是骨节分明。“贺公子的脉象,甚是平稳,甚是平稳只需静养几日便能下榻了。”御医说着,掏出一块帕子擦着额角的冷汗,毕竟贺重锦突发疾病的时候正是他把的脉,现在贺重锦诡异复活,从医三十年从不信鬼神的御医,也着实吓得不轻。贺尚书瘟着怒,对御医道:“先前你说他药石无医,现在又说静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御医扑通一声跪下,一张老脸拧成苦瓜:“下官不敢欺瞒尚书大人啊,当时下官替贺家郎君诊脉时,他确确实实已经气息断绝,毫无生机了啊!”“一派胡言!”贺夫人厉声道,“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定是你这庸医医术不精,信不信我贺正尧府上告圣上,治你的死罪!”“贺尚书,贺夫人,下官所说句句属实啊!”江缨对他们的争吵毫不关心,此刻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与贺重锦的亲事。她原能解除这门亲事,从此远离贺府,可这前提是贺重锦必须不在人世。如今,贺重锦活过来了,也就是说江家与贺尚书府的亲事还在,她必须与贺重锦成亲,留在贺家过着和前世一样任人欺辱的日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出人意料。现在的江家早已不是汴阳城的富商,失去万贯家财后,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江缨知道,自己决不能意气行事。怎么办?内心挣扎许久,清泉般温柔的声音突然闯进了她的耳膜。是贺重锦在叫着她的名字:“缨缨。”江缨怔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周围嘈杂在这一刻仿佛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了她和贺重锦一般。而那人不过是和煦地笑了笑,掀开被子欲要动身:“躺的久了,身子无力,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这态度叫她很难不拒绝,江缨把贺重锦从榻上扶起来,将枕头摆放好,让他能舒服倚靠着。不得不说,贺重锦这身子板当真是弱,好似一阵风就要把他吹走了一般。兴许是前世伺候贺家老小的经历深入骨髓,江缨把贺重锦扶起来后,发现被子有些凌乱,下意识整理好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后又贴心地问贺重锦:“你口渴吗?”“是有些渴了。”江缨倒水的功夫,她并不知道,贺重锦嘴角上扬着,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她。贺重锦慢条斯理地喝着水,而后平淡地说了句:“父亲、母亲,我刚大病初愈、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眼下正是需要清净之时。”话语一出,贺夫人的怒声戛然而止,贺尚书脸色铁青,虽没有动身离开,可却未曾多说一句。“怎么?”他放下杯子,仍旧温和的笑,“你们留下来是想与重锦叙旧吗?倘若是,我还是十分愿意与你们叙上一叙,亲人一场,总不能一直生疏。”想到和一个从棺材里出来的人叙旧,窦三娘心里就瘆得慌,连忙扯着贺正尧的衣袖焦急道:“老爷,这屋里一向病气重,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贺怜儿在窦三娘怀里偷偷抹眼泪,贺秋儿难以掩饰心中的害怕,躲在窦三娘身后道:“娘,我害怕,兄长肯定是被邪祟附身了!肯定是!”贺秋儿这般说,就连年过四旬的贺尚书脸上也露出一抹惧色。而贺重锦却像个没事人,眉眼低垂,云淡风轻地喝着江缨递过来的水。“没什么好怕的,你兄长能够死而复生,是好事。”贺尚书明显口不对心道,“至于邪祟明日我自会请法师前来贺府做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