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棠再次看向贺重锦,他埋头吃这点心,眼角却红了,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看贺重锦这幅模样,贺正尧隐约猜出了些什么,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多嘴问了一句:“贺统领现在何处?近来可好?”萧景棠的目光暗了下去,只是说道:“涟漪已经死在流放之路上了,终归是我来晚了一步。”贺正尧再没敢多问什么。这时,从进府后便没说一句话的贺重锦,伸手扯了扯萧景棠的衣袖,稚嫩的声音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成熟语气:“我,要留在这里吗?”“重锦。”萧景棠眼里充满慈爱,“从此以后,你就做贺府的大公子,我会把殷姑姑留下来陪同你一起,她和贺家大公子的这个身份,都会保护你。”贺重锦沉默良久,一瞬间明白了萧景棠的用意,伸手够来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走到了贺正尧身边。他出奇的懂事,行了一个晚辈礼,又向贺正尧敬茶:“见过父亲,父亲请喝茶。”“好……好……”贺正尧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贺重锦茶水,将茶一口饮了下去。三日后,贺夫人刚从丧子的悲痛中缓和过来,贺正尧又给了她沉重一击。一个代替她孩子的贺重锦。“我的孩子不是他这张脸!”贺夫人嘶吼道,“我养了天儿整整四年,他一口一个娘亲叫着我,天真可爱,谁能代替的了他!”“天儿已经死了,人死不可复生。”贺正尧道,“从今以后,贺重锦就是贺府的大公子,别在想着天儿了!”贺夫人恼羞成怒,将碗筷统统砸在地上摔个粉碎:“你个没良心的!你为了你的官运仕途,就这么答应了舞阳侯!你可曾问过我吗!”“疯妇!”贺正尧恨不得给贺夫人一巴掌,与之争吵道,“当今舞阳侯权柄滔天,他又是陛下的国舅。”贺夫人怒声道,“贺正尧,我的儿子只有天儿一个!这个贺重锦,我死都不会认!”他们之间的对话被门外的贺重锦听得一清二楚。后来,贺夫人将贺重锦赶出了自己的院子,贺重锦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捡起行囊,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被贺正尧无奈安置在了府中最偏僻的院子里,无人探望,也无人在意。可即便是这样,贺夫人做梦都想让贺重锦离开贺府,不要碍她的眼。贺尚书道完这段尘封的往事,窦三娘三人皆是不可置信。难怪贺夫人一直都不喜贺重锦,原来贺重锦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而且舞阳侯之子。“现在你们明白了?”贺尚书道,“并非是我包庇他,因为他是我与舞阳候的交易,惹怒了舞阳候,贺府上下,一个都逃不过。听了这些过往的贺怜儿一时间不敢相信:“兄长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难怪他在宫中比试,会有那样惊人的表现。“难怪,从小到大,一个病秧子都能在贺府这么嚣张。”贺秋儿咬牙道,“舞阳候之子,怎么偏偏就是他的孩子?”窦三娘倍感不好,她混迹青楼多年,伺候过的达官贵人无数,形形色色,尽管他们手握权力与富贵,可提及萧景棠,他们不是自愧不如,就是恨得牙痒痒。她抓住贺秋儿的手腕:“秋儿,你如今嫁了人,千万不要再招惹贺重锦了,那可是舞阳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娘,他们毁了你的脸啊!你甘心吗?”“不甘心,又能如何呢?”窦三娘叹了一口气,握住贺秋儿的手,“秋儿,我做错了事,害得你嫁给了高烨那个衣冠禽兽,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再犯傻啊!”贺秋儿咬牙,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们吗?得知与贺重锦并不是亲兄妹,贺秋儿最后的一点顾忌也没有了。多年来对贺重锦积攒的厌恶,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走出府门,她上了高府的马车,本来答应一起归宁的高烨说自己有要事先离开一步,半天不见踪影,再回来时,身上沾着浓厚的脂粉味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高烨并不知情,仍旧扯谎道:“路上遇见了同窗,寒暄两句,下次再和你一起归宁,亲自拜见岳父岳母。”贺秋儿当然不信这话,但她心里早已没了对高烨的感情,只能默不作声地将手上他送她的镯子摘了下去。近些日子,江缨准备在梅园开垦一处农田,想着来年开春时,种一些瓜果出来。缘由是有一次午膳,膳房把菜做的油腻了些,于是白芍端来一盘紫葡萄,想给贺重锦和江缨解解腻。她将葡萄推到他面前:“贺公子,来一颗葡萄。”贺重锦望着那葡萄,温柔笑开。旁边的殷姑姑咳了咳:“少夫人,公子不爱吃水果。”“不爱吃水果?”江缨忽然回忆起了上一世,江老爷从街上买回来了一颗大西瓜,用菜刀一分为二,露出里面通红的瓜瓤。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阿丑却不爱吃水果,只负责切西瓜。她定定地望着贺重锦,忽然道:“原来,贺公子也不爱吃水果。”白芍挑到了重点:“也?小姐,还有谁不爱吃水果啊?”这时,贺重锦勾唇笑得更深了,拿起一颗葡萄就塞进了嘴里,甜味儿瞬间在唇齿蔓延开来,随即道:“其实,吃水果也甚是不错。”再后来,江缨听白芍说,他就极少吃水果了,连碰都不碰一下。于是她想,在梅园种植一些瓜果,然后细心照料,等结出水果来,随便找个由头让贺重锦把这里的瓜果都尝遍。屋内,贺重锦握着一根胡萝卜喂着三只小兔,贺贺长得最胖,身子更加圆润了,重重、锦锦还是和从前一样,食欲也没贺贺好。他喂得兴致勃勃,连平日里最爱看的书卷都搁置在一边。这些,殷姑姑都看在眼里,沉默了半晌,还是说出了那个积压在心中已久的话:“公子,萧涣的世子之位已被废,等舞阳侯大人寻到一个合适的世机,就会昭告天下。”贺重锦抬眸扫了一眼殷姑姑,笑了笑:“殷姑姑,无论萧涣是不是世子,都与我再无关系了,更何况,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所以失去世子之位,是他罪有应得。”“公子,属下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前公子说过,你在贺府屈尊了多年,先前又和贺统领流放在外这么久,回到汴阳城后定要从萧涣手里夺到世子之位,可现如今你忘记你亲口说过的话,屈身留在这里,就仅仅只是为了少夫人?”他的手顿住了,而后目光渐渐黯淡,慢慢放下了手里被啃了一半的胡萝卜。殷姑姑目光灼灼,缓缓下跪,竟是恳求相劝:“公子,不值啊!在侯爷的心里,公子才是最适合的世子人选。”“殷姑姑,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够说得清楚。”贺重锦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声音低了几分,“比起世子之位,重锦更在乎的是平安我们都平安。”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殷姑姑觉得贺重锦变了。贺重锦是她一手带大的,然而此时此刻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清,又道不明。“公子”殷姑姑抬眼看他,“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公子吗?”贺重锦敛目不语,片刻后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殷姑姑,我还是贺重锦,只是,我再也无法是舞阳侯与贺统领之子了。”“只要公子重回侯府,将少夫人一并带回去,公子依旧可以和少夫人成为一对璧人,少夫人也可以享受世子妃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袖口下的手微微攥紧,贺重锦压抑良久,才恢复以往的柔和平静:“殷姑姑,贺家人再对她不公,我陪着她,我待她好,萧涣不同,将缨缨带到侯府,无疑是让她置于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