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国立医科大学附属二院的太平间里,一个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刷”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中弥漫着死寂阴森的黑气,双手不灵活的撑着身体缓缓地坐了起来。
“嘎巴,咯吱。”这个“尸体”十指交叉,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扭了一下脖子。发出令人牙齿发涩的声音。
“嘶!”秦歌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关节生硬寰转时异样的不协调感,右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熟悉的但如今破烂不堪躯体,指尖划过血肉模糊的胸膛和筋膜撕烂的大腿时,侵袭的疼痛感让他刚刚清醒的神经猛地一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重的伤势,几乎没人能够活下来,所以,早在二十三小时十七分钟前,秦歌就是个死人了。
只不过,与其他太平间里躺着的尸体不同,秦歌他得到了重返阳间的机会,又活了过来,而其他人则大多都化作了孤魂野鬼,再或者随风而散。
“身体这样残破不堪,是想让我再死一次吗?”秦歌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并非虚言,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有着再度逸散的趋势,残破的身体就如同一个毁漏的容器,绝不是灵魂久居之所。
他将双手十指相对,大拇指点在青紫的嘴唇上,食指则落在额头中央,双目轻轻阖上,脸色虔诚无比。就像是宗教的狂信徒一样在口中念念有词。
青紫冰冷毫无半点血色的双唇开阖,秦歌口中吐出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音调抑扬顿挫,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起初他的声音并不大,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呢喃,可渐渐的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狂风骤雨,仿佛席卷而来的涛涛海浪,声音也一点点变得空灵而恢弘。
那种宏阔肃穆的直摄灵魂的声音在整个太平间中回响,道道无形的气机从其他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上牵引汇聚,最终集中在了秦歌身上。
“来吧,以汝之血,塑吾之躯,芟刈诸灵,凝汇瑞香。”大段大段的咒语真言诵念终止平息,秦歌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颗森冷晶白的犬齿,双目睁开,一片血红色弥漫,没有半点人类的表现。
太平间中其他原本肌骨饱满的尸体随着他的双手砰然合十的动作,都仿佛被戳破了的充气娃娃一样,纷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下去。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血气被秦歌汲取吞噬,他原本血肉模糊的胸腹还有筋膜撕烂的大腿随着其他尸体的萎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愈合,身体上的尸斑也消失不见。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有好几个原本还算充盈的尸体化为粉尘,只余下一件空空如也的衣服落在地上。而秦歌的身体不仅仅在恢复,还在不断地强化壮大着,肌肉愈发的丰盈健壮,血管充盈,身形脸庞都渐渐趋于完美。
“还缺了一道生气啊!”秦歌活动了一下双手,右手五指屈指一抓,形如龙爪,“撕拉!”在地上划过一道深深的沟痕。当真是铁指金钊。只不过随着他这一爪,原本还算正常的肤色又笼上了一层蒙蒙青冷灰败之气,两颧却出现了异样的艳红,显然体内阴气极盛,将仅存的一点阳气也要迫出体外。
秦歌站起身,浑身****着,他也不以为意,径自走向了太平间的出口。不是为了别的,生气,只有生者才有,其他的死者身上剥离而来的残存的一点阳气,不过是无根之木,不能生发。
至于生者,太平间中只有守尸人是生者,尽管守尸人身上阳气衰微,阴气厚浊,但那仍然是生者,而秦歌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攫取后者的生机,一个人死了,另一个才有可能活过来,这很公平,很残忍。
在漆黑一片,死寂阴冷的太平间里,守尸人的那一点生机就像是夜色里的火把一样明显,秦歌没有刻意隐遁,沉重的脚步声在整个太平间中回荡,宕然砰訇,仿佛一柄重锤敲在守尸人的心上。
太平间门口的一个小屋子里,王凯富就坐在这昏黄的灯光下,粗糙的手中拿着放大镜,一个字接着一个字费力的辨识着涂满油污的报纸上隐晦的字迹。他干这一行,到如今已经有五十七年了,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搬尸,守尸,勤勤恳恳。
他应该算是一个好人吧。可惜大多数时候,好人都不得好报,大半辈子在这阴煞之地,身上自然诸般邪厉缠绕,纵然不是今日秦歌,来日这老汉也难逃横祸。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王凯富的精神猛然一紧,大半生的看守尸体工作远比共产主义的口号来的更加坚定,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所以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来偷取尸体或是做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这种龌龊腌臜的事情可不少,社会发展与日俱新,人心中的种种变态欲望却一点没少,道德底线也越来越低,原本中国人是畏神敬天的,做生意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做学问的,言之有据,持着有故,做官的,不夺民财,不伤无辜,做人,不买朋友,不丧天良。
不过现在,这些事儿早就是老黄历了,“恻隐之心”,“敬畏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诸如此类的常识,早就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企业弄虚作假,学者指鹿为马,警察刑讯逼供,官员贪赃枉法,这才是当今社会日常的运转方式。
似乎这样看来,太平间里的些许龌龊,还真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罢了。
老汉想着,站起身,拿起了放在墙角的一把铁铲子,然后按下了墙上红色的警报铃,八十岁的人体力大不如前,万一自己对付不了坏人呢。他很明智的按下了警报铃。
“笛呜~”保安室的人被警铃刺耳的声音从半睡半醒之间搅醒,脸上还带着不愉之色,三个彪形大汉不情愿的站起身披上大衣外套,抄起家伙事儿,就穿过冷寂的夜色奔着太平间的方向赶来。
可惜的是,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当他们来到太平间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只是那个老汉痉挛着倒在血泊中的尸身,浑浊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心脏处一个血洞,心脏被人剜去。在一旁被扭成三截的铁铲子形状诡异无比,墙壁上的抓痕宛然,一地的砖渣子。
“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为首的张澄“蹬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与尸体拉开了距离,王老汉那狰狞的惨相着实骇人,昏黄的灯光闪了一下,几个大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贯巅顶,都是浑身一僵,不敢动弹。
真正不害怕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其实还是少数,黑暗混着血腥,凄惨的尸身,死不瞑目的表情,氤氲出一片压抑的氛围,勾起人心令最深处最原始的恐惧抵触的情绪。
三个人的心中都萌生了退意,为首的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形魁梧,胆子却不大,双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从喉咙中挤出几个音来,对身后的两人说到:“小李,老胡,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儿个这事儿有点邪乎啊!”
“老张说的对,这事儿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不过走之前,我们还应该打个电话报警,把事情说明白了。”胡四海还算镇定,目光谨慎的看向了王老汉诡异的尸身,思虑了一下,决定报案,把这事儿交给警察来发愁。
“小李,你带手机了吧。”胡四海猛地一扭头,侧着肩膀看向了李允星问道。他几年前混过江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却一下子仿佛活了过来,李允星本就十分紧张,猝不及防被胡四海吓了一跳。
“呃……带了,带了,当然带了!”说着,李允星就低下头,双手在自己身上四下摸索寻找起来,大衣兜,裤兜,里怀兜他都摸了一个遍,却还是没有摸到自己的手机,他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怎么,没有?”胡四海看到了李允星有些发灰的脸色,神情一下子也凝重起来,沉声问道。听到他的问话,为首的老张也一下子紧张起来,看向有些瑟缩的李允星,心中期待后者能说出一个“有”字来。
“没,没了!”小李本来不是个结巴,可如今说起话来却吞吞吐吐的。“我……我……我找不到了,也可能是我……忘记带了吧。”他不确定的说道,那样软绵绵的语气根本不可能给人带来哪怕一丝丝的安慰。
“麻烦了!这怕是撞邪了”胡四海低声嘀咕了一句,又看了一眼王老汉的尸身,很快就下定了决心,看向李允星和张澄,咬了咬牙表情慎重的说道:“小李,老张,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外面那个方向看看,我有个猜测,得去证实一下,你们在这里别动,等我去去就来。”
“好,你快去快回,我和小李在这儿守着。”老张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右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腰间的警棍。至于小李,只是点了点头,他第一次见着死人,死状还如此凄惨,心中不止是害怕,还有恶心反胃的感觉,因此就没再开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死去的王老汉的尸身。
“别乱走,还有,这房间里的东西一件也不要乱动!”胡四海走到门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认真地叮嘱道。
“好的,我晓得的。”老张故作镇定的咧嘴一笑,挺直了腰板,目送着胡四海推开门走出去。
“哐当”一声,不知是风刮的,还是胡四海手劲儿大,大门严严实实的阖上了,那声音在空荡的太平间中回荡游走,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