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殷素问很喜欢往书店跑。
他那会儿还在上中学,手里的零花钱宽裕了不少,碰上学校不补课也不用在家填鸭的休息日,就乐意在店里挑个空旷的角落一待一下午,临走再买下挑中的几本书——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在望着完全不翻一下的书页放空发呆。
不为别的,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那里的气味。
他在这件事上有一点奇怪的偏执,不能是爸爸或者爷爷的书房,也不能是图书馆,前者的古旧藏书可能倒过好几手,后者的书册也被很多人翻阅,二者的共性是年代太过久远,书本早已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于是他选择沉浸在书店的架子前,排列整齐的新书残存着油墨印刷后特有的味道,崭新的纸页在翻动时也能闻到纸浆的淡淡香气——干净,厚重,还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让人联想起经过漫长黑夜后看到的阳光,以及随着日出逐渐升高的气温。
他的同学朋友大多不怎么理解这个爱好,殷素问也懒于解释。整个躁动不安的青春期,他只要待在那里就很安心。
这种类似于雏鸟筑巢一样的行为随着中学毕业而结束了,他后来也不太明白自己当初那么做的心理,干脆就让时间将其抛诸脑后。
但他现在又想了起来。
其实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徘徊在齿间的柔软物事潮湿寒冷,一不留神就流连到上颚。殷素问的身体倏地一抖,不堪忍受那奇异的麻痒。闪躲得来的是更多的围追堵截,他依然不太会换气,只能在短暂的分离间隙气喘吁吁地去迎接窗口吹进的夜风。
他寻衅般的邀请是猛然泼上烈火的一勺热油,这无异于在说“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饥饿已久的厉鬼在顷刻间有了动作,直接扣住他的后脑摁向了自己。
殷素问试图去看那双眼睛,他很想知道是否还能在里面找到一抹属于人类的迹象,但角度所限,这完全是徒劳。
做不到也索性不去做了,他干脆专注于此,就算心里再怎么不乐意,到了事情无可奈何的时候,你总得让自己快乐一些。
他回应得不太有章法,很不平衡地发现方才还半斤八两的家伙已经渐渐领略到长足的进步,有预谋地去瞄准他反应最强烈的位置,步步紧逼得不留任何余地。
殷素问仅存的那点清明刚够他拍开对方往下滑的手,后者再握上来时就带了小心翼翼,动作中竟然透得出一点委屈,仿佛在声讨他的所作所为。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在委曲求全,殷素问怒极反笑,当然,更让他生气的……是他自己的感觉。
他不断说服着自我,说这是正常的,他在这之前从未与谁如此亲近,一切都是在所难免。但自欺欺人的借口就是借口,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他感到的都不再是完全的恐惧。
甚至,在意识到这只厉鬼不会真正意义上地伤害他后,殷素问产生了一瞬间恍若回到中学那时的安心感——多荒诞,正威胁着他的东西明明就被压在他的大腿下方。
斯德哥尔摩。
他破罐子破摔地给这微妙的想法下了定义,努力去忽视自己感觉到的那超出想象的尺寸。他仍然不太清楚真到那一步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有种隐约恐慌的预感,直觉告诉他很不妙。
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殷素问决定先熬过眼下这一关。凭靠当初短暂的一瞥和偷偷翻过的图谱,他硬着头皮,采取了折中之策。
夏夜的风有着吹不散的热意,窗帘摇晃间的阴影形如鬼魅,飘忽不定地遮盖了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江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地级市,忙碌繁华的都市夜生活往往都在华灯初上后。这里又地处商业区附近,步行街上张罗起了夜市,行人来来往往,交谈与吵嚷声错杂喧闹。
人世间的诸多纷扰一层一层地弥散在风中,偶尔一两声不耐烦的喇叭刺破了夜色,飘进仿佛与世隔绝的酒店高层,让房间里不至于只有承载了两个人重量的床铺嘎吱作响。
远处的霓虹灯带交汇成连绵光河,行驶在高架桥上的车灯成了其间不断闪烁的流星。它们淌入更广阔的汪洋大海,擦身而过的两颗可能转眼就在散落后再不复相见。
大道无常,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有时候脆弱得不可思议,能有所牵绊的才是少数中的少数。那根并不由他意愿的红线上阴差阳错地加了另一道契约,而他甚至除了姓甚名谁以外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r>
所以呢?
殷素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