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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第1页)

阿光疑惑道:“表?昨晚几个丫鬟,谁也没见过表。”徐慎如没再问,失落地坐回去,低头拿着勺子吃粥。但丢表的事总还沉沉地压在他心里,不是痛惜物品,是毫无道理的失望与委屈,那失望与委屈无端地填满了他整个魂灵。阿光小心地开口,问他徐静川的事,他也仍想着表,答得心不在焉,没说几句便要挤出眼泪似的。他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冬季昼短,窗外天方才还是亮的,一霎太阳就落下去了。他打发阿光离去,自己扯过被子遮住脸,眼泪很容易便涌出来,顷刻打湿了一片。他实则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哭,然而很真切地感到疲惫而哀凉。萧令望自白门沦陷后还没有消息,徐慎如不曾找人打听,实则是不敢,只一味想躲开,觉得只要当做不知道就可以不去想,他平常也确乎不使自己多想的。阿光在关上厢房的门,发出哗啦一声。看见这个昔日的丫鬟,就使他不能不想起沈南月,也想起一个很空洞的概念:家庭。家庭。家庭仿佛什么也不曾给他。沈南月是被他当做表妹的,但表妹已经不在了;徐若云以前曾经赠给他一场无妄之灾,又被他还了回去;再往后就是今日,躲在徐若柏给姨太太准备的、熏了甜香的缎面被褥里饮泣。他觉着莫名荒唐。直到徐若柏回来了,他才警觉地平复呼吸,坐起来,很安静地等着后面的对话。徐若柏是他们这一房兄妹四人里脾气最好的,边脱大衣边近前问道:“醒了?想什么呢?”然后又没话找话一样问:“你冷么?外头可真冷。”徐慎如答道:“不冷。”徐若柏盯他一会,摇头道:“你发的什么呆?”徐慎如说:“在想从前的事。”新鬼已成旧鬼,新闻也已作故梦,火烧连营都烧尽了,剩下冷灰遮掩之下泛出隐痛的伤疤,容他偶尔怀想一二。徐若柏露出不赞成的神情:“唉,你呀,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正经过日子罢。”徐慎如不反驳,只道:“是了,我只是偶然闲得慌,才随便想想。”他又问:“大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沾上那阿芙蓉的?”徐若柏看他一眼:“一两年?我没算过。总归是你走了之后的某一年。”这句堵了徐慎如一下,于是他尖刻地说道:“既然是我走了之后,那更应当与我没有关系了。大哥早便说过,不是这家的人,不应当管这家的事。”徐若柏声调一高,有些恼了:“若冰!你也太不会说话了。”徐慎如只说:“或许是罢。我这一回,又给二哥添麻烦了。”徐若柏瞥他一眼,感慨道:“算了吧,麻烦多了,不差你一个。多少年了?连你家的姑娘都那样大了。”徐慎如没接茬,却转而问他:“二哥,你有看到我的手表吗?”徐若柏恍然。他摸出一块表,正是萧令望给徐慎如的那只,举到两人之间笑道:“是这个?我昨天给你摘了。”徐慎如眼睛亮了,抬手就想去拿回来,却被徐若柏挡住手,笑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徐慎如很惊奇地回答:“就是我的。二哥为什么这么问?”徐若柏道:“你从小到大,丢了东西都不肯找的。有钱就买新的,没钱就凑合着,难得上心个什么,想必是很特殊的了。”徐慎如重新戴上表道:“还不许我知道珍惜东西,世道艰难了吗?”徐若柏瞥一眼松得过分的表链,继续道:“表链不是完全合适,你又不肯去调。是朋友送的?还是哪家的小姐?”徐慎如说:“是朋友。”徐若柏笑:“那你们倒很亲密。他还在京里?”徐慎如摇了摇头:“不。不在了。”那句“不在了”显得异常严肃,徐若柏本想问他去哪里了,但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有问。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院里呜呜掠过的一阵晚风在发出声响。暮色终于又落下来了。萍踪萧令望展开信纸的时候,自鸣钟恰好响了。清阳的春季来得早,温暖而湿润。树木四季常青,繁茂花枝一茬茬开谢,在窗前横斜,他看了一眼墙上:大约已是晚上七点钟了。他垂下眼,将被压成轻薄标本的香樟叶一片片放进信封,然后重新拿起笔斟酌字句:“这里身为西省的战略要冲,却居然是一座革命之后新筑造的城市。街道宽阔平直,医院全是新式的建筑,中庭种满香樟——这还是我头一次如此接近地观看这种植物”笔尖停顿了。他站起身将窗子推开了一点。在南国的春夜,在充满生机的潮湿里,花卉草木的隐约香气轻轻悄悄钻入鼻息。萧令望向外看,见到窗外正巧有一丛娇艳的、鲜红的茶花。他想了想,继续向下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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