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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第1页)

沈小姐照料他,关怀他,或许也依恋过他,跟他相拥取暖,却全然没有哪一刻是真正属于他的,而他答应那书局的编辑,也不过是揣测亡人生前的愿望。但在那一次,他向那些笔友要了妻子的去信,把它们和来信对放在一起,慢慢检点文稿之时,终于没忍住去读了内容。内容没有太多暧昧,语气都是若即若离的,谈话的主题多半集中于文学,对方还教了沈小姐几种自学外语的办法,无非是这样,但徐慎如读罢,却不能不洞察到那些隐秘的绮怀。这是他给萧令望写信时懂得的,也是他再翻阅以往萧令望给他的来信时看破的。情思是这样缥缈又真切的东西,特别是在沈南月这样足不出户又深谙文学的女子身上,怎能从字里行间掩饰得住呢。这种洞察居然使他有异样的震撼:沈南月毕竟是尝过爱人的滋味后才身罹不幸的。她那时既然提前找丫鬟传了消息给闺中姊妹,或许便是对自己难逃的厄运有所预知,也对徐慎如能解救她根本不抱希望的。一切事情都照这个聪慧女子的预料发展了,她是否能不至于过分遗憾,还是更觉哀凉?徐慎如也不能替亡人回答了。他是不懂文学的,也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想。或许蒋瑶山都能比他猜得准罢?但他又不大想出言去问。他和蒋瑶山在这个白天曾经谈起萧令望。这话题是他起的头,他在面对蒋瑶山时有种格外的安全感,知道对方绝不会多想什么,同样的话,他就不大敢对王采荆讲,觉得王采荆能看破自己。蒋瑶山教过萧令望,二人也稍有些来往,徐慎如便和他谈论那少年,似乎要从这样的举动中获得安慰。真是好笑,时隔多年,他居然像个少女一样,要靠和朋友谈论自己私慕的对象来取暖了。蒋瑶山忽然说:“我觉得是你影响了他。”徐慎如听得心惊肉跳。因为影响和引诱太接近了。他害怕听到自己的罪行。他问蒋瑶山:“你指什么?”蒋瑶山道:“他和你来往之后,欣赏事物的趣味便越来越和你接近了……他和我说起过你,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人情往来,没想到他对你评价居然那样高。”徐慎如只说:“你是他的老师,他自然要装得谦逊了。”蒋瑶山摇头:“他说你温柔呢。他连你对万事悲观,都以为是好的。我不信这其中没有你的影响,至少我最早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徐慎如笑:“你们这些做文学的人,整天都在谈些什么有的没的,居然还有这种议论人的办法。接下来是不是要比比我是环肥还是燕瘦了?”蒋瑶山一本正经地说:“这倒是没有。这太具体了,不够得谈论。”徐慎如道:“你们还真月旦评起来了。”蒋瑶山便叹气:“这也不过就是战前的消遣风味……如今哪里还有月旦这些的闲情逸致。正是因为他这样敬佩你,我那一天才以为你们不会轻易绝交。”徐慎如辞别了蒋瑶山,但这几句话却深深地印在了他心头:萧令望原本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遇上自己,他就不会试图去做这些不必要的事,也不会去经那些不必要的憾恨。更直白地说,如果不是自己若有若无的引诱;不是他明知道年轻人不容易轻易自持,还坚持要作为密友跟对方来往;不是因为贪图作为密友的愉悦,而不肯对他负起更决绝的责任——萧令望可能根本不会爱上自己。徐慎如想到这一点,居然有些失望。他略带迷惑地想起古典传说里塞浦路斯国王的故事,和与那故事相关的隐喻:蔑视尘间美人的国王最后爱上了亲手塑造的雕像,并获得神明的垂怜而得以与之结为夫妻。萧令望就是那一尊雕像……是自己无形中塑造了那位年轻人,最终又迷恋他。可萧令望是活人,终究不是真正的雕像,他本来是不应该被塑造的。那青年和旁人交往时是何等自如放纵,在给自己写的留言里却显露出那样的怅惘失落,这其间的种种,都由自己一手炮制……如今萧令望醒了,徐慎如想伸手把对方拉回梦里,伸出去,又停住。他悄声地、对着虚空,在心里说:“这是我的罪过。”但罪行已经犯下了,他将只能徒劳地挽回它。他徒劳地独自吞咽爱。之后的几天,徐若柏也来找过徐慎如一次。他们两个在平京时过从甚密,到嘉陵之后虽然照面很多,来往实际却是少的。或许是因为徐若柏跟徐若云忽然亲密了起来,也或许是因为自从上次徐若云趁着他出门又重新吃烟还闹出了事,他就只在必不可少时才出外应酬,这才跟徐慎如见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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