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实实学中文
要学好一种语文,很难,几乎要穷毕生之力;有些人,天资聪敏,长于,家学既厚,中文学好了,又有缘放洋留学,或者因公在外地字海词林里经年浸淫,英文,也讲得顶呱呱;人各有命,我们只有钦羡的份儿;然而,这种能人,始终不多。
要大学生中英文俱佳,是荒谬的,不切实际的。
我们要跟日本人沟通,下了班,去学日文;要跟法国人沟通,去学法文;沟通,源于&ldo;需要&rdo;,也许需要学会看日本菜牌,也许需要跟法国妞儿交流。学英文,也是为了不同的&ldo;需要&rdo;。
如果把教英语私营化,因应需要,各人到不同机构去学习,市场调节,可以创造多少就业机会?省下多少公帑?有目的,自愿去进修,效果会比&ldo;被逼学习&rdo;逊色?
人人会讲英语,社会才有竞争力?人民才得到尊重?别妄想了,菲律宾很多人会讲流利英语,为什么大家不把菲佣奉为上宾?
我的英语水平只足够讲粗话骂鬼,法语水平刚可以订桌子吃法国蜗牛,一直活得好,半点不自卑;曾经半月内三入英国,过移民局柜台,同行朋友貌美,每回得表演流利对答半小时,移民官认为会讲英文的中国美女,都是去做鸡的。
问来意,我只一句话:&ldo;shoppgandsightseeg&rdo;再问,就回一声:&ldo;pardon?&rdo;然后,继续&ldo;pardonpardonpardon?&rdo;我去消费,还会说一句英语,身为移民官,竟不能让访客明白他问什么,有羞耻心的,都垂头摆手,不阻我&ldo;购物和观光&rdo;的雅兴。
英文讲得比菲佣好,不会就变了上等人。回头是岸,老老实实,先学好中文,再去扮鬼,看着,会顺眼些。
死相观察员
&ldo;身份&rdo;,我一直认为,是天赐的,譬如说,在老母面前,我是儿子;在弟妹面前,我是哥哥;在大官面前,我是小民;在宠物面前,我是饲主;上学,我是学生;开店,我是老板;到餐厅去,我是顾客……&ldo;身份&rdo;,因时,因地,因人,变化万端,本来不必强求,不必挂齿。
然而,人家迈进门来,递上名片,有双面印的,有折合式,有风琴式的;字,密麻麻,都是会长、理事、监事、常务委员会主席……&ldo;钟先生原来是作家啊!&rdo;理事甲细心,看到我陈列的几十种书。&ldo;写了这么多书,我怎么都没看过?&rdo;会长乙眼高,看不到自己的孤陋。&ldo;是我不好,没出有声书,照顾文盲。&rdo;这么说,当然开罪人。
写作,蜗角虚名;卖石,蝇头微利;几十年过去,所得,就这&ldo;虚&rdo;、&ldo;微&rdo;两字,人,越来越自卑了;没有一个,或者一百几十个响当当的头衔,以后,我还怎么活?忽然有悟:高名难得,厚利难求,但要&ldo;身份&rdo;,又有何难?
过去,寒舍临海,惊涛与微澜,观察了好多年,何妨自封&ldo;前海港常任监察员&rdo;?在澳门荷兰园天天吸废气,可以美其名为&ldo;民间废气义务测试员&rdo;。我狂躁,贪睡,听说,也算是精神病,学术点说,是&ldo;临床精神病被研究专家&rdo;。小店门前,时有道友霸占树下长椅死睡,臭气熏天,我驱赶这白粉道人,就是&ldo;扫毒&rdo;,就是&ldo;偶发性扫毒委员会荣誉会长暨常务委员&rdo;。
在松山买了屋,居高临下,能看到西洋坟场、圣味基教堂、史料馆和广场,无事临窗,就是&ldo;古物古迹监察员&rdo;。每天下午,在店里摆开茶局,牛饮良朋送来的佳茗,更创出&ldo;黄狗射尿&rdo;这一门斟茶奇技,自称&ldo;原创茶艺家&rdo;,厚脸,绝不变红。我有个小学学长教耆英写大字,按理说,我就是&ldo;老人书法班导师学弟&rdo;……有人出了猫影集,从此有了&ldo;身份&rdo;,成为&ldo;野猫生活记录员&rdo;;我受了启发,每逢打扁蟑螂,遇死状古怪,富地方色彩的,即拍下娱宾,假以时日,我就是&ldo;曱甴死相观察员&rdo;;稍有心得,是&ldo;观察家&rdo;了。决定把头衔通统印在名片上,做一个有&ldo;身份&rdo;的人,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在密室里放毒
&ldo;钟先生,我喜欢你的诗;然而,有一次跟老师提起你,他说你在八十年代是很可以的;不过,到了九十年代,就没什么好东西了;而且,你的名声,在盐叔文学界很不好……&rdo;这样的电邮和来信读多了,有点气,想解释一下:我名声不好,是因为我把盐叔的老婆五花大绑,强奸了;意犹未尽,连来做架梁的,也每人踢几脚,抽几鞭;他们受辱了,自然含恨放毒。
&ldo;盐叔文学界&rdo;是什么东西?脚踏实地,为糊口奔波的正常人不明白,我就简单解释一下:那是一小撮盐叔和一小撮盐婶叙集的场合;这种场合,一般是个密室;他们在密室里唱酬,勾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颂赞之声在四墙回响,外头听不见,但闷在密室内,盐叔盐婶但觉对方大名震耳欲聋,大得听完要见耳科医生。
过去,我不懂事,谑称为&ldo;寒夜取暖派&rdo;;寒夜,叔婶相拥取暖,还值得同情;为了取暖,不断伸手向政府要钱买炭,也可以谅解;然而,他们纠党营私,攻击密室外的&ldo;俗人&rdo;,就不可恕。
所谓的盐叔文学,几乎可以说,就是&ldo;密室文学&rdo;;盐叔文学界,就是社会蛀虫们的&ldo;密室制毒界&rdo;。盐叔盐婶非常势利,身上烙满符号,例如,&ldo;巴黎&rdo;和&ldo;布拉格&rdo;等于高贵,&ldo;深圳&rdo;、&ldo;珠海&rdo;等于庸俗;&ldo;同人刊物&rdo;等于高贵,畅销刊物又等于庸俗;所以,艺展局资助,行销数十份,有一两份在大学图书馆暗角发霉的诗刊最高贵,在报纸风月版刊载的小说就最庸俗。他们有病,认为文学的&ldo;贵&rdo;和&ldo;贱&rdo;,不在其质,在乎发表的地方。
&ldo;制毒界&rdo;有马脸毒物,不甘毒气闷在密室,教大学,开&ldo;写作&rdo;课,广纳信徒。读友中毒头痕,问:&ldo;什么叫&lso;非功利性写作&rso;?&rdo;一言以蔽之:非功利性写作,就是无共鸣性写作,无共鸣,就无好坏,就没有人能揭发这帮狗娘养的盐叔盐婶有多坏。
唉,我话说得这么明白,声名,还会好么?
回忆里,草色常青
听&ldo;thebrothersfour&rdo;演唱会。
会展三号展馆很大,满座了,上万人;歌者老了,也许一开始,就这么老。那年,我十五六岁,香港还有冬天,上夜学,下课经过南昌街,灯火阑珊,人车寥落,wherehavealltheldiersgone?gonetograve-yardseveryone……寒风里,小店传来歌声。
夜深,就那爿唱片店和两三家粥面铺营业。
那年头,家里没唱机,请店东把黑胶唱片录到录音带上,磁带盒没有肖像,只抄了歌名;去学吉他,会弹唱几首容易的,记得还学会了读五线谱,懂几段独奏。
似乎什么都忘掉了,就只有那些温柔的旋律还记着。
我十五六岁那年,四兄弟,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四个人,难得都健在;歌也老了,老了的歌变得醇了;平和,宁静,仍旧诉说着战争的荒谬和荒凉;这是我鲜有地认同的,其中一种&ldo;美国精神&rdo;;如果反战,算是美国精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