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庸特别交待,如果他遭遇不测,乔家将来不管多难,仍要替他还了欠恩人的那三百万两银子,这一代人做不到就要下一代人做。总之乔家决不亏负对自己有恩的人。
最后他又给远在北京的潘大掌柜写了一封信,嘱咐他不管大德通票号还要赔多少年,也不管他这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潘为严都要坚持把汇通天下的大事做下去。曹掌柜拿着那张交待后事的清单,一时老泪纵横。
出征之日,曹氏率全家人出门,含泪为致庸奉上一杯酒,哈哈大笑三声,慷慨对致庸道:“兄弟,乔家出了你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祖宗和我们这些人,都跟着沾了光了!你放心去吧!剩下的事有我呢!就着嫂子的手喝下三杯酒,你就为国出征去吧!平不了新疆,你们不要回来……”
说到这里,曹氏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直流下来。
致庸下马跪下,就在曹氏手里,连饮了三杯酒,磕头叫道:“谢嫂子!致庸有了嫂子,此去万里,心里就只有国,没有这个家了!嫂子珍重!”
他声音呜咽,也不再看一眼乔家众人,翻身上马,大喊一声:“走着!”
致庸尽管是低调出行,但仍有大量前来送行的商家和乡绅耆老。
粮草大队经过太谷,玉菡由铁信石赶着马车,早早在官道上守候。
致庸急急下马,与她相见,道:“你怎么也来了!”
玉菡望着致庸鬓边的白发,猛地热泪盈眶,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颤声道:“二爷,你也有白头发了!”
她端起酒杯道:“此去新疆,千里万里,戈壁雪山,刀光剑影,二爷珍重!”
景岱急忙上前跪下,给玉菡见礼:“母亲……”
玉菡上前抚摸着儿子的脸,强抑痛苦道:“好孩子,跟你爹去吧,万里经商,正是咱们商家的本色,娘不拦你!”
她从怀中取出了那个护身符,亲手给致庸戴上:“二爷,走吧,你的亲人都等着你凯旋归来……”
大队重新上路。
玉菡一边泪眼婆娑地眺望着远去的车马,一边哽咽着对铁信石道:“他也不年轻了,有人说他这次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做成这件事,是为了沽名钓誉。不,他们错了,他只是想在自己的余生为国为民做成一件大事,只要一件大事就够了!不然这个人会死不瞑目!”
铁信石突然跪下道:“太太,铁信石不能再陪在太太身边了,铁信石决定追随东家到新疆,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他……”
“为什么?”玉菡闻言又惊又喜,问道。
“太太从前问过我,为何数十年间,身在乔东家身边,却不报杀父的大仇。太太,铁信石不杀乔东家,固然是因为太太,因为太太一生心爱的人就是乔东家,我杀了乔东家太太定会心痛而死,同时也因为铁信石多年亲眼所见,乔东家一生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好事。铁信石今天当然……当然也舍不下太太,但铁信石也是个男人,乔东家既然让铁信石今生明白了做人的大义所在,铁信石就不能对他今天做的大事再元动于衷。太太,铁信石去了!”
玉菡流泪道:“铁信石,我早有这个想法,想请你重新出山,随他而去,替我时刻陪在他左右,可我又张不开口,因为他到底是你的仇人。今天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你和他这一对仇人,竟是世上内心相知最深之人!”
铁信石不再多说,猛地站起,平生第一次壮着胆子深情拥抱了一下玉菡,转身上马,追赶致庸去了。
玉菡久久地站着,眼泪滚滚而下。
第二天致庸的大队人马到了榆次,前面官道上又出现了送行之人。
致庸心中一动,急忙催马前行。
松柏搭起的彩门下,酒桌前果然站着雪瑛。
雪瑛看着他远远驱马而来,尽可能抑制内心的情感,手捧酒杯道:“表哥今日西征,雪瑛来送一送。”
致庸望着雪瑛那双曾经清媚如水,如今已被无情的岁月磨砺得大气、平静、从容的眼睛,望着她鬓角的丝丝白发,不由泪水打湿了眼帘,道:“谢妹妹!”
雪瑛咳嗽一声,含泪微笑举杯道:“表哥,雪瑛一生不饮酒,今日送表哥万里西征,雪瑛陪表哥饮上三杯!”
致庸心中感动,点头答应,当下举杯与她共饮。
雪瑛放下酒杯,深深盯着他道:“表哥,雪瑛今天在这里,不只是为表哥送行,雪瑛也是想提醒表哥,你不只欠着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你这辈子欠了我那么多的债,离还完那一天可还远着呢。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致庸心头一震,泪眼相视,信誓旦旦地道:“妹妹,我记住了,为了还妹妹的债,我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雪瑛回头,从胡管家手里接过一张契约,含泪笑道:“表哥既然答应活着回来还欠我一生的债,这张一百五十万两借款的抵押契约,我就不用留着它了!”
她一下一下,将那张契约撕成了一条一条,让它们如同美丽的白色蝴蝶一样随风而去。
致庸吃了一惊,深深地望她。
雪瑛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表哥,我老了吗?”
致庸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道:“妹妹没有老,妹妹还像当年那样年轻,那样……漂亮!”
说完,他转身上马,对雪瑛拱手,大声道:“妹妹保重,乔致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