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温柔的倒影,随即被眼前的冷脸取代,有些不能适应且颇感失望的廉贞,没好气地哼了哼。「我说过,我是不得不。」若不是这个篓子是他捅出来,而她只是遭他所迁连的无辜者,他才懒得日日盯着她并忍受她的冷眼。「你再跟着我,我就会成全阿尔泰的心愿了。」天都两手叉着腰,希望能藉此让他敲一下退堂鼓。他嘲弄地撇着嘴角,「就凭妳?」算了吧。的确,光凭她一人,压根就没法对付这个不死男……垂下双肩的天都一手抚着额,低低申吟了一声后,挫折地将手中的药篮扔向他。「算你行……」要命,这男人还真打算来个八风吹不动,赖着不走?再次跟至她身旁的廉贞,捧着她盛满药草的药篮,安静地随她在林间走着。天都凝睇着他那张青春如旧的脸庞,在一束束日光落至他的脸上衬亮了他的轮廓时,她不禁拢紧了两眉。自他出现后,她就经常陷入神降的状态,不是成日陷入和幻象接连不断的困扰中,就是在梦里遭女娲给骚扰了一整夜,每每当她在天亮时好不容易摆脱那纠缠了一夜的梦境,若是她不小心在白日里发起呆,她就又会被那一幕幕来得莫名其妙的幻象给拖去,并得花上好半天才能回魂,最要命的是,不只是在梦外她摆脱不了他,在她的梦里,除了女娲外,似乎也有这个廉贞的存在。随着她的梦愈作愈多,她便有种她无法理解的心态,不知怎地,她开始无法克制地想要离开地藏到中土去,有时,她甚至以为她根本就是个人子,因面对神子、面对地藏还有女娲,她竟有种难以抵抗的恨意,她不知身为地藏神子的她,这恨意究竟是从何而来……想来想去,脑海里却还是片点无解,天都搔搔发,颇为沮丧地停下脚步蹲在地上,专心地抚着下颔沉思起来。「妳怎了?」廉贞皱紧了两眉,大大不满地瞧着她半点大家闺秀模样也没有的蹲姿。她瞄瞄他,当下决定能解决一桩是一桩。「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何要寻死?」在她搞清楚她的前,她还是先弄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的好了。「我也不知道。」廉贞顿了顿,向来高姿态的他,在这话题面前,表情明显地变得很不自在。「为何你就只在那七日内想死?」携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她凑至他面前问得很认真,「那七日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廉贞沉默了一会,在她想要一个答案的执着目光下,微别过脸庞,语调低哑地说着。「那是我妻子的生辰。」听了他的话,天都这才忆起他曾说过她长得很像他死去的妻子,她都忘了,以他这年纪,在百年前,他应当也会有家人和妻协…他不愿承认地别开双眼,「每年我总是在她的生辰来临时,不由自主的寻死自尽,整整七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近看着他隐隐透露出寂寞的眼神,她赫然发现,在他不说不笑时,这张脸庞上写满了沧桑,她定定凝视着经历过无数风霜与春秋的他,若是可以,总是会在妻子生辰时自尽的他,定是很想能够与他的妻子在百年前携手共度一生吧?以他都过了百年却始终不能遗忘的模样来看,她可以明白他根本就不想活这么久的心情,因在这段悠长的岁月裹,岁月老人带走了他身边所有的人与事,亦带走了他珍爱的发妻,在他身上,除了让他替换上了一头白发外,其余的却什么都没有带走。在这一天一地间,或许他最渴盼的是,能与已离开他身畔的人们再度重逢,但就是因为渴望得太久了,因此在能接触到她这与他妻子面貌相似的人时,他才会既想接近,又害怕会将因她而再思念一回。「你恨女娲吗?」总觉得自己被他的心情淹没的天都,站在他的身旁,试着去想象这百年来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他耸耸肩,「曾经很恨。」「曾经?意思就是现在不了?」信奉有仇报仇的她,冷冷朝他低哼,「若我是你的话,管她是神还是人,我定会将她挖出来鞭尸。」为她的反应,廉贞颇为意外地扬高了两眉。「在妳和我一样活得太久之后,妳就会明白,再有何深仇大恨,也迟早都会遗忘。」他抬首看向天顶将林间照耀得闪闪发亮的日光,「百年前,我成全了女娲的心愿,现下的我,只想知道女娲在转世后是否已实现她的梦想。」「她有什么梦想?」她好奇地眨眨眼,从没想过那个高高在上,也什么都拥有的神人会有办不到的事。「她想当个人。」「就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点?深知女娲部分心事的他将两手一摊,「只这样,就已是她上辈子最奢侈的愿望了。」在诸神加诸诅咒在他身上后,他的确是曾因此而憎恨过为他带来这一切的女娲,尤其是当他回想起举刀杀了女娲的经过。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年女娲并不是败给他,而是女娲存心想死于他的刀下,而他,就这么在不知的情况下成全了女娲这个心愿,但当他一点一滴地想起寄生在他身上女娲的记忆时,从不知女娲心情的他,面对着她赤裸裸出现在他心底的伤痕,他才明白,原来就算是神人,她也有无能为力,和被逼得不得不为的一面。因此在彻底明白女娲的心情后,不忍卒睹之余,他也不忍心再恨。「你呢?你又有什么心愿?」对女娲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天都,较在意的是多活了太久的他,对这人间是否还抱着期待。他毫不客气地一手指着她的鼻尖。「我希望妳能活着,因我不想内疚。」多亏阿尔泰的无聊和她的爱财,这下他可有得忙了。「谢了,我曾要杀你,记得吗?」天都一手拧着眉心,愈想愈不通,总觉得他似乎关心错对象。「反正我又死不了,妳要再杀我个几回也无妨。」廉贞不以为意地耸着肩,拎着药蓝先行走在她的前头。即然他都不介意,是无妨啦,只是……「神为何要杀我?」对这问题已纳闷许久的她,站在原地间着他的背影。身躯大大一怔的廉贞,当下停下了脚步,似不想面对这问题般地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让早就悬心于此事已久的天都忍不住大声地再问。「为何神要因你而杀我?」他缓缓回首,当日光照亮他了无笑意脸庞时,他出口的话语,穿透毫无准备的她的耳鼓,亦像抹游魂般地在林间飘荡。「因妳曾是我的妻子。」备感震惊的天都,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什……什么?」他有没有说错呀?「妳不信?」他瞧了瞧她写满拒意的小脸,偏首对她扬起朗眉。她想也不想地一手紧握着拳头大声回拒。「当然不信!」别闹了,跟这个早该作古、且姿态摆得老高的男人……曾是夫妻?他是嫌她还不够倒霉啊?廉贞默然地走至她的面前,定定地瞧了面貌丝毫无改的她一会后,不抱期待地问。「妳对前世一点记忆都没有?」她直接泼他一盆冷水,拒绝与他攀亲搭戚,「很抱歉,我就连去年的事都不太记得。」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妳是我妻子的转世。」天都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还是女娲投胎咧。」决定早些对她说清楚的廉贞,在她转身欲走时,一把拉住她的掌腕,那一双像是希望能够赎罪的黑眸,在她被看得一愣一愣时,像个咒言似地锁住她的眸心。「众神不只诅咒了我,牠们还诅咒了我的妻子。自妳接触到我的那一刻起,众神的诅咒就已开始了,现下,妳剩不到百日可活。」「放手。」完全不相信他所说的天都,一径想挣开他紧握不放的掌心,「我叫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