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飘了几粒儿毛毛雨,又很快放晴,天上一轮朦朦胧胧的毛月亮。
锦月吃了晚膳后坐在明纸窗前对灯看了卷书。弘允专门让人在民间搜罗来的《山海经》手抄本,还请画师按照文字描述配了图画,生动有趣得多。
锦月眼睛发酸,从纸窗看了眼毛月亮更觉得有些困乏,可要说睡觉,却又满脑子思绪睡不着。
“娘娘要不休息休息吧,您生了皇孙后就有些畏寒,四月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明日一早又要移宫,还有得忙呢。”秋棠说着,拿了张羊绒毯过来。
秋棠是尚宫,周绿影见状忙替她拿过给锦月盖在腿上,笑道:“小姐再忍耐一晚,秋尚宫说殿下在东宫新建暖阁,入秋就建好,到时候地龙烧起来不但暖和而且四壁生香。”
“暖阁?”锦月倒是头一次听说。周绿影才警觉自己说漏了嘴,咬住舌头,秋棠看了眼周绿影微微惊讶失措,她为人机敏反应迅速,如实禀告道:“殿下本让我们对娘娘保密的,说是到入秋后给娘娘一个惊喜,影姑姑不小心说漏了嘴,娘娘
还是装作不知道吧,圆了殿下一番心意。”
锦月点点头了然,弘允整日和朝臣和上安宫就周旋不过来了,竟还想着这些玩意。
放下书卷,锦月想起皇后送来的几匹华缎,下午皇后离去时那个回首微笑让她心中略略不安。
“崔尚宫说那几匹缎子是楚王进贡,连皇后自己都舍不得用,影姑,你拿来我看看,到底有多好。”锦月道。
“诺。”
周绿影叫了青桐青娥二侍女一同去取来了那五匹华缎,又将屋中细白纱绷的宫灯多点了几盏,明若白昼。
五匹华缎花色各异,却都一样的油光水滑,光泽熠熠,是上好的布料。
周绿影与秋棠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料子,都看痴了,锦月倒是曾见过,不过也有些讶异,女人哪个不爱美的,这应当是皇后珍藏的宝贝,可她竟然全数送来了给自己。
锦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一打开来看,最后两匹布包裹得最好最紧实,她使了劲儿也打不开,心中隐隐有怀疑,便让青桐青娥二人出去了,屋中只留下秋棠和周绿影。
“娘娘,打开了。里头包着只锦盒。”秋棠道。
锦月一凛,急忙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封黄油纸信封以糯米浆封好的信,以及……
秋棠骇然:“是十二只金树花钗!这……皇后怎么连这个也送给娘娘。”
锦月将整齐放置的十二只金累丝镶宝珠的花钗取出来。“花钗是后宫女子的地位象征,只有正宫皇后才能戴十二树。”
锦月一怔之后,赶忙拆开信,里头薄薄一张纸,只有一句话。记住誓言,望自珍重!
锦月跌坐在椅子上,手心具是绵密的冷汗。皇后怎会无端端将自己的位分花钗送来给自己?而且那“望自珍重”四字……
锦月指甲拨弄着金树花钗,发生轻碎的声音,思量不透这时而温和慈爱,时而阴狠毒辣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秋棠亦然不解,拿过信仔细翻看正面和背面是否还有玄机:“皇后无端端多此一举做什么呢,有话直接可以告诉娘娘,并不是见不着啊。”
锦月一凛,呢喃:“‘见不着’?”
秋棠道:“是啊娘娘,‘珍重’二字只有故友离别时才用得多,皇后怎么说这样一句话。”
锦月忽而想起姜瑶兰下午离去时在承云殿门口回望过来的神情,她不仅看了自己,还仔仔细细将尚阳宫看了一回……
离别。
那是离别时才有的眷恋神情。
所以她究竟想干什么?
“小姐你去哪儿?”
锦月头也不回:“影姑照顾好小桓,秋棠随我走!”
……
还是这弯朦胧而寂静的毛月亮,二更的天,四下静寂,栖凤台檐下的灯火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灯纱换成了浅红色。
凤榻宽大,罗帐、床被今日下午才换的,华美精致。皇帝秦建璋侧躺着闭目养神,龙凤合鸣纹的缎被只盖到他腰上,姜瑶兰穿着一袭正红的睡衣正为他温柔捏肩。
“皇上,这个力道可以吗?”姜瑶兰温柔笑问。
秦建璋人到中年,却是一副殚精竭虑后的迟暮容颜,疲惫地哼哼了一声,看也没看姜瑶兰一眼。“今日你仿佛活泼许多,和你姐姐瑶华,越发相似了。”他顿了顿,“朕还是喜欢你活泼些的样子。”
姜瑶兰的手蓦地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笑,违背了内心,不笑,讨人嫌弃。但思及今晚是最后一晚活于世间,她决定遵从内心,任笑容冷下去。
“皇上当真挚爱瑶华,只是皇上记错了她的排行,她是妹妹,臣妾,才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