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喜神秘兮兮的样子,挑起了窦漪房体内好奇的细胞,忍不住一再追问,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
常喜没有马上回答,故作神秘地向她招招手,乘着月色领着她穿过几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偷偷来到一处坐落在行宫东南角的华殿内。这座华殿精致而奢华,雕梁画柱,不比未央宫的普通殿院逊色。窦漪房认得出来,这是给和亲公主刘敏准备的寝殿。
此时月过中天,寝殿四周一片漆黑,静悄悄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刘敏的小姐脾气很大,除了贴身的卫嬷嬷,其他的宫人和侍卫全都入不了她的法眼。三更后、五更前,侍女不得入内。入夜之后,守卫的士兵也要按礼驻守在寝殿之外,以免惊扰公主休憩。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刘建一一照办,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惜,刘敏非但不领情,脾气还越来越大,宫人们对她是避之则吉。所以,在现在这个时间,她所住的华殿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是非常正常的。
黑漆漆的宫殿内,透露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窦漪房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常喜道:“你是怎么发现这条隐秘的小径的?”常喜带她走的这条路藏在后殿一处荒芜的院落里,杂草丛生,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要不是常喜带着她左弯右拐地一路走来,她还差点忽略了这个不起眼的小路呢。
靠近皇陵的这个行宫毕竟不是什么秀丽明媚的度假之所,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冷冷清清的,久而久之,偷懒的宫人把这样的地方忽略掉亦是常事。
常喜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往里面指了指,示意她仔细瞧瞧。窦漪房探出半个脑袋,顺着常喜所指的方向望去,模糊间似乎看到两个黑影重叠在一起,隐约间似乎还有窸窣的声音,应该是衣物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交叠的黑影依依不舍地分开,胸脯快速地起伏,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今夜月明高照,洁白的月亮成了天然的灯光,窦漪房借着月光定睛一看,较小的黑影身段婀娜,五官精致,正是此次和亲的主角——琳琅公主刘敏!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羽扇般的睫毛轻颤,双颊绯红,樱唇轻吟出痴恋的名字:“建哥哥……”
只见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侧了侧,再次把娇柔的身子揽入怀中,低声轻叹:“小敏儿……”
这声音……是燕王刘建!
窦漪房睁大眼睛,这下子看得清清楚楚,这对相拥缠绵的情人,的的确确就是这次和亲队伍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刘建和刘敏。他们一个是护送公主出嫁的诸侯王,一个是代表大汉和亲的千金之躯,居然早有私情!
她转过头,震惊地看了常喜一眼,得到了他一个挑眉的回应。正如常喜所言,这次和亲之旅的确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此时的窦漪房,管不了胸腔内活蹦乱跳的小心脏,立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和常喜一块儿密切地关注起华殿内的一举一动。
月光下的刘敏因为刚才的热吻而春潮泛滥,显得更加娇媚动人,这叫血气方刚的刘建如何把持得住,双臂猛然一紧,薄唇再次覆上娇艳的樱唇。刘敏嘤咛一声,闭上眼睛,仰起头承受他激狂的探索。忽然,剑眉微蹙,沉溺在美人温香中的刘恒发出一声闷哼,从她的唇瓣上稍微离开了一点点距离,双手依旧不舍地圈在纤腰上。
他舔了舔嘴角边上的血迹,清俊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刘敏含怨带愠地看着对方,刚才那一下啃咬似乎并未能让她泄愤一样。美丽的大眼睛没眨两下,泪水便像掉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我的小敏儿,别哭……你知道的,建哥哥最怕就是看见你的泪水。”刘建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不舍。
刘敏握住小手,粉拳连连打在他的胸膛上,语带哭腔地抱怨道:“建哥哥骗人!你要是真心疼敏儿,就马上带我走!天涯海角,敏儿只求与君白首到老!”
刘建捉住她毫无攻击力的小粉拳,爱怜地捧到唇边细吻:“我又何尝不想与敏儿携手共老?但这场婚事是皇上和太后一起下的命令,皇命难违,稍一不慎,都会牵连出轩然大波。我们走了,你父亲怎么办?营陵侯府上下四十口人怎么办?燕国的臣民怎么办?大汉上上下下的黎民百姓又怎么办?敏儿难道就舍得看到苍生涂炭、血染江河吗?”
刘敏依靠在他的怀中,潸然泪下:“敏儿十二岁起,就盼着快点长大,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上建哥哥的新娘子。每年春天,你到父亲的封地来送礼的时候,就是敏儿一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哥哥们都说,我是你的小青梅,你是我的大哥哥,这是一段天赐的良缘。为什么偏偏在敏儿及笄的时候,就遇上匈奴单于向大汉求婚?为什么在刘氏宗亲里面,偏偏选中了我!”
所谓天意弄人,命运总是捉弄痴情人……
刘建拭擦着她泪湿的脸庞,无言以对。曾经,他庆幸自己王子的身份,让他早早遇到了钟意之人,一心一意守护着她长大;如今,他对这个身份只剩下痛恨,肩膀上担负着从出生起就无法摆脱的责任,快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身为高祖皇帝的幺子,刘建的母妃很早就去世了。和其他王子相比,他总是默默无闻,无权无势,没有过人的才华,平凡得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既不像刘如意那样有个宠冠后宫的绝色母亲,从小到大受到先帝的重视,更不像惠帝或者刘长那样,在吕后的羽翼下,得到无微不至的疼惜和护荫。五子刘恢以曲艺闻名天下,气度翩翩;六子刘友彪悍勇猛,能跟先帝一起并肩作战。他们虽然没有母亲的加持,凭自身的才华也一样光彩夺目。
他羡慕庶长子刘肥,虽然出身低微,但起码跟先帝在沛县熬过苦,存着一份不可言喻的恩情。他羡慕四王子刘恒,母妃薄姬温柔淡薄,与世无争,母子二人,互相依靠,母慈子孝,自得其乐。而他呢?什么都没有!未央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危机四伏,到处都是无形的鞭笞。
刘建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中活了十几年。只有营陵侯刘泽可怜他孤苦伶仃,把他当作亲子一般对待,趁着逢年过节,常以各种理由邀他出宫,接到自己封地来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刘建有父却如同孤子,只有在刘泽的家里才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他是和刘敏一起长大的,对这个精致得像小娃娃一样的妹妹,从懵懂的兄妹之情,到后来的情窦初开,情丝点点在不知不觉间种落在彼此的心田。蓦然回首,情根深种,已是不可自拔。
营陵侯刘泽当然乐见其成,刘建虽无权势,但为人正直纯良,深得他心。这对小儿女若成佳偶,他老人家也能放下心来。刘敏是他和正夫人闵氏生下的唯一一个女儿,也是最小的一个,夫妻二人简直是把这个女儿放在心坎上疼的。刘敏的性格单纯而任性,刘建内敛而稳重,两人一动一静,郎情妾意,早有了定盟之约。
刘建本想着等刘敏及笄后就向营陵侯刘泽提亲,却遇到了高祖驾崩,依循礼制,身为王子的他必须守孝一年,才能再提婚事。普天之下,也只有吕后敢在先帝驾崩后不久,为惠帝纳亲,册封皇后。他刘建只是一个孤苦的王子,哪敢跟吕后提这样的要求,唯有和心爱的人苦等相守之日的到来。原本以为,等过了年以后,惠帝的嫡子也该出生了,天下喜事连连之际,他便有机会向惠帝和吕后提娶亲的事情。
没想到,匈奴荒诞的求婚书,最后的结果竟然拆散了他和刘敏这对苦命的恋人。身在未央宫的他,日夜心如刀割;刘敏入宫待嫁以来,变得比往日更加娇蛮任性。只有他最清楚,刘敏恨的是天意,是那道覆水难收的圣旨!
未央宫中,人多口杂,他和刘敏日夜相思,每日相见,却连只言片语都说不上一句,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对方一眼,生怕平白为对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终于等到了和亲队伍出发的今天,他们才逮到现在这个机会互诉相思之苦。
刘敏埋首在他的怀中,呜咽道:“建哥哥,敏儿该怎么办?我们……真的就这样注定要分开了吗?”
刘建紧紧地抱住她,久久说不出一句回答。在苍生社稷面前,他们的爱情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如果他们两人能多一点自私之心,多一点勇气,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远处的窦漪房和常喜鬼鬼祟祟地继续偷看,突然旁边传来一声低咳,胆小的常喜心虚得腿下一软,差点儿就倒了下去。窦漪房半扶住他,把头一扭,卫嬷嬷正阴森森地伫立在幽暗的小路上,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们。
糟了!她早该想到刘建和刘敏私会,身边怎么会没有人把风呢?就凭常喜这个狗腿子,又怎么可能躲得过燕王周密的安排呢?
这下子,被人当场捉了个现成,该怎么收拾才好啊……!